柳氏是打定主意，就算扳不倒许氏，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所以这次咬死了要将徐妈妈一并发落了。徐妈妈是许氏的陪房，这些年跟在许氏后面没少干坏事，若是她遭了罪，说不定还会将许氏这些年干的脏事再吐露一点出来。

可柳夫人能想到的事情，许夫人能想不到吗？她可比柳夫人更知道徐妈妈对自己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舍了徐妈妈的丈夫，还要用徐妈妈的儿女来拿捏徐妈妈。

换句话说，许氏是保定了徐妈妈。

“老太太！老奴在府上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番确实是我家徐旺对不起三太太，对不起文安少爷，但老奴已经没了丈夫，家里还有小儿需要照顾，老奴只求一件事，三太太要怎么罚老奴都可以，就请给老奴留下一条贱命，让老奴当牛做马，以报府上大恩。”

说完，徐妈妈扭转方向，冲着柳夫人一个劲儿的磕头。

许氏泪眼盈盈地看着柳夫人，哀声道：“三妹，我知你心里苦。都是当娘的，哪里能受得了孩子吃苦受罪呢？我不拦你罚她，要打要骂都可以。”

“只是嫂子也求求你，徐妈妈照顾我这么多年，跟着我到了俞府，又看护着文达文敏几兄妹。那年文敏重病，徐妈妈不眠不休，甚至想以自己血肉入药，将文敏救回来。”

“她所嫁非人，害了文安。文安如今是举人了，身份不一样……可，可你好歹看在嫂子的面子上，留她一命吧！”

柳夫人被这对主仆都快气笑了，她才说了几句话？还没怎么样呢，这两人一人一段，竟然将她这个受害者架在了上面，特别是许氏，哭得一脸委屈，仿佛她才是这个恶人。

而且许氏扯上文安干什么？文安是不是举人，跟徐妈妈一家陷害主家有什么关系？！奴害主，放哪朝哪代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想要轻轻揭过，没门！

柳夫人气得不轻，抬头一见老太太的表情，却如同三九天被泼了一盆冰水。

老太太面上戚戚，看着许氏有些动容，却又有些犹豫地往她这边望。

柳夫人明白，老太太已经被许氏说动了。

比不过，到底是比不过。文安已经平安归来，又有罪魁祸首投案。老太太自然是想尽快息事宁人，将这件事翻过去。

徐妈妈到底处不处罚，怎么处罚老太太已经不关心了。她要的，是家和。

许氏一哭，将自己低进了泥里。还向她这个弟妹求情，若是她咬死了要严惩徐妈妈，老太太难免会觉得她不近人情。

当嫂子的都这样求你了，你为何还是不给她情面－－不论对错，不讲道理。谁让许氏是二房的太太？谁让你三房没缺胳膊没断腿。

三房最近才因为文安在府中得脸，她不能赌这口气。

“二嫂，你……你这是干什么。”柳夫人强忍着心酸和不甘，扶着许夫人说道：“她是你的陪房，这事儿又是她男人犯下的，弟妹就是心中再气，再苦，也不会拿你身边最得脸的妈妈撒气啊。”

许氏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装腔作势道：“弟妹你一直是个大度懂事的，嫂子在这里谢过弟妹了。”

柳夫人死死地扶住许氏，没让她屈下膝去。她要是受了许氏这礼，才真真是对不起文安，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俞老太太见二房三房说开了，和解了，心下一松。正打算出言了结了这一桩公案，平时一直闷不吭声，当透明人的徐夫人却突然开口道：“老太太，两位弟妹虽说已经将话说开了，不过这徐妈妈若不惩罚，到底说不过去。”

许氏算来算去，没算到一直以来闷葫芦一样的徐夫人，会在这档口掺和进来。

“大嫂……你今儿怎么……”许氏看向徐夫人，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别说许氏，屋里其他人也各个都一脸惊诧地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不理会他们仿佛看到什么西洋景一般的眼神，只管对着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这事儿也闹了这么久了。满京城谁家不正盯着咱们府，等着看热闹呢？如今既然祸首投案，两位弟妹也讲明了误会，何不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徐夫人说得恳切，也说进了老太太心里。

“老大媳妇儿说的是，这事儿到如今，府上必定得有个定论。这徐妈妈虽无害主之意，可到底祸根是在你家。你自去领三十板子，不得再进内院伺候。”老太太想了想，下了决定。

“老太太！”许氏还想再求，却见俞老太太眼含警告地盯着她。

柳夫人也对这不轻不重的惩罚不满，可转念一想，这已经是她能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二话不说，便应道：“老太太所言甚是，儿媳没有意见。”

靖勇公府闹了快半月的事情，终于在这一晚有了定论。老太太金口一开，这件事不过也得过。

待众人散去，徐夫人带着人缓缓往自己院子走，就听后面传来许氏的声音：“大嫂留步！”

徐夫人脚下一顿，转身看着走上前来的许氏，温和问道：“弟妹有事？”

“大嫂，你素来吃斋念佛，不理俗世，怎么，佛祖伺候够了，又想念起红尘热闹来了？”许氏看着徐夫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徐夫人只当自己没听出来许氏言语里的不满，笑着说道：“佛家讲究修心，道家才讲究随心。今日确实是为了府上着想，才出言劝了劝老太太，弟妹不要多心才是。”

许氏定定地看着徐夫人，见她始终一副恪谨温和的样子，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不是我无礼，只是大嫂入府时日不长，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怕是不清楚。我也是怕大嫂一番好意，反倒当了恶人。”

许氏见徐夫人不为所动，也不见恼怒，心想着自己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到点了，便转身带着人走了。

徐夫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许氏的人走远，才转过身，淡淡地说道：“走吧，回去了。”

徐夫人身边的秦嬷嬷走在徐夫人身边，板着一张脸满脸不喜，轻声说道：“这许氏好大的架子，听听她刚才的话，像是对自己大嫂说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训哪个子侄媳妇儿呢！”

“她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不是今日才写番做派。你有什么可气的。”徐夫人看着前方，缓缓地说道。

“亏得靖勇公府还自诩规矩严格，正牌的靖勇公夫人凡事不管，倒让二房的太太作威作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规矩！”秦嬷嬷还是有些不愤。

“不过太太，您今儿怎么突然掺和起二房三房的事儿来了？国公爷不是一直不喜欢让您……”秦嬷嬷又问道。

“他不喜欢，我便要一辈子当个哑巴吗？”徐夫人斜了一眼秦嬷嬷，“我是填房，又无子嗣，天生就比府上的太太矮了一头。国公爷又是那样的性子，我只能听他的话，权当自己是个摆设，是个物件。”

“太太您别这么说……来日方长。”秦嬷嬷不愿徐夫人自苦，可想来想去，竟也只能劝一句来日方长。

“我原也想认命。”徐夫人自顾自地说道，“二房再厉害，也不会动到我头上。我关上门过我自己的日子，管她们在外面打得如何鸡飞狗跳呢？可秦妈妈，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还是不甘心。”

徐夫人停下脚步，走到这里，她已经能看到靖平堂的院门，能看到院门上高高悬挂的灯笼。

“太太，您是想？”秦嬷嬷大吃一惊，她是徐夫人的陪房嬷嬷，徐家家世不显，徐氏能嫁进靖勇公府已经让徐家上下跌破了下巴，徐家老爷太太对徐氏的嘱托也是希望她谨小慎微，不求她帮扶徐家，只盼她能在靖勇公府平安。可秦嬷嬷万万没想到，徐夫人心中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我想不得？”徐夫人怔怔地望着靖平堂，她是靖勇公夫人啊，谁在这个位置上，会甘心默默无闻一辈子呢？“许氏的家世也不算高贵，她不也执掌靖勇公府这么多年吗？如今她自己昏了头，让身边的下人犯了这么大的错，她自己将由头送到我这里，我若是视而不见，我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秦嬷嬷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老嬷嬷，哪里敢想这些事情。

靖平堂中，许久不见徐夫人归来，徐氏另外一个陪嫁嬷嬷何嬷嬷带着小丫鬟走出了院门，正打着灯笼朝这边张望。徐夫人见何嬷嬷带着人迎了过来，才又抬步往靖平堂走去。

“走吧，想不想的，也要看别人还给不给机会。若许氏只昏头这一回，我这些想法，也就只是空想。”徐夫人缓缓说道。

“太太，您回来了。”何嬷嬷带着丫鬟迎了过来，徐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找急忙慌地干什么？也不过才上灯。”何嬷嬷一顿，像是没想过徐夫人会这样问，她抬头看了一眼秦嬷嬷，天色太晚，她也看不到秦嬷嬷是什么脸色。

“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太往常没有这样晚回来过，所以老奴有些担心罢了。”何嬷嬷斟酌着词句，小心回道。

“国公爷回来了吗？”徐夫人问道。

“国公爷，去了王姨娘那边。”何嬷嬷回道。

“是吗……”徐夫人叹了一声，然后进了靖平堂，不再说话。

何嬷嬷看向秦嬷嬷，她总觉得徐夫人今夜回来，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秦嬷嬷看了看身后的大丫鬟、小丫鬟，只能摇摇头，扯了扯何嬷嬷的袖子，说道：“走吧，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