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觉握紧了练聚云的手，眼里有泪。

“不记得……是真的不记得了，我的阿云已经从小孩子变成大人了。”

她伸手抚上练聚云的脸，揩去她的眼泪，“不哭了不哭了，都是奶奶不好，不记得你了。”

她也不敢用“以后不会忘了”这种话来哄练聚云，毕竟她知道自己老了，糊涂了，脑子跟不上了，有的东西真的就是说忘就忘了。

“来来来进去说吧。”

王护工也有些感慨，但不能让人一直站在门口说，就招呼着练奶奶和练聚云还有小金进屋里去。

练奶奶紧握着练聚云的手不松开，带着她进了屋里，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您先吃饭吧，一会儿我跟你去楼下转转。”

练聚云可不愿意奶奶饿肚子。

练奶奶一听，就赶紧让王护工把饭给拿出来，又问练聚云：“你吃了没有啊？没吃就赶紧去买一点。”

说着又要去找她的钱袋子去给练聚云找票子。

“我吃了我吃了。”

练聚云拉住她，让她安分吃饭，“您可赶紧吃吧，待会儿凉了你又闹脾气不吃，而且比凉的对你的肠胃不好，到时候你又要难受了。”

奶奶哼了一声：“才没有那么娇气呢！”

“只有你们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肠胃炎什么的，我们这辈人可是经历大饥荒的人，树皮草根都吃过，简直就是铁肠钢胃的。”

“快吃吧快吃吧。”

练聚云笑着说道。

可能真的就是因为经历得太多了，现在奶奶身上一堆伤病，吃的饭也要非常精细，不然能拉到虚脱，或者一个劲地吐酸水。

她自己可能不记得，但是王护工总是跟她提起这些事，她还找了很多专业的医师问这样的老人家应该怎么搭配膳食。

得到菜单之后练聚云就发给了王护工，让王护工根据奶奶的实际情况来搭配膳食。

现在奶奶的肠胃情况就好多了，也不至于一顿饭吃完就又吐出去了，加上王护工每天都陪她散步，消食之后睡觉都能安生一点。

因为有练聚云在，奶奶吃饭也不安生，吃两口就盯着练聚云看一会儿，然后接着吃，接着看……如此反复。

整得王护工都觉得好笑：“老太太，吃饭就吃饭，盯着阿云看个什么劲儿哦。”

“你别嘲笑我。”

奶奶说着海城方言，“我可得好好看着阿云，不然一会儿又记不得她了还得再问一遍，阿云又得哭了。”

在奶奶的记忆里，练聚云永远都是一个小哭包。

小时候练聚云总因为上舞蹈课太累太难了一路哭着回家，奶奶见到了就是一顿嘲笑。

后来她身体不好就不跟练聚云住了，练聚云来看她的时候还是天天哭，她都不知道练聚云哪来那么多的眼泪。

后来身体更不好了，人也有点痴呆了，时不时会忘记练聚云已经长大，天天守在门口等练聚云下课，看她是不是又是哭着回来的。

小王告诉她练聚云回去跟爸爸住了，不必等着她下课了。

再之后见到阿云的次数就更少了，每次都要让小王或者阿云自己来提醒她她才会记得她的阿云来了。

然后每次阿云都哭。

每次都哭的很丑。

练奶奶可不想再让阿云哭了，多好看的姑娘怎么能哭的那么丑呢！

练聚云听着奶奶的话，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老是在奶奶面前哭。

年纪小的时候就很倔强，跟别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梗着脖子不愿意服输，一回家看见奶奶笑眯眯的样子就忍不住委屈，眼泪就巴巴地往下流。

想来却不觉得好笑或者害臊，因为奶奶当初已经笑过她了。

等奶奶吃完饭，练聚云就扶着奶奶慢慢地往外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

不急不缓，仿佛时间都慢下来了。

奶奶笑容有点勉强：“人老了，腿脚不方便，走得也慢了。”

练聚云笑：“我小时候也走的不快啊。”

奶奶那儿有好多光碟，都是她母亲拍下来的，把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样子全都记录下来了。

父母离异之后，奶奶就把这些光碟给收了起来，就给练聚云看过一回，那时候就指着电视机里的她一个劲儿地嘲笑。

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太啊。

奶奶听见她说这话，不觉泪湿了眼眶，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走着。

年纪大了，孩子懂事了，有些话听着就很容易动情啊。

六月底了，江城又有“火炉”之称，就算晚上也不是很凉快，走那么几步老太太已经出了汗。

练聚云就拿着纸巾给她擦汗，再陪她慢慢走着。

……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练聚云特地等奶奶睡了之后才回来的，她能陪奶奶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加上奶奶确实年纪大了。

她换了拖鞋进到屋里面之后，往客厅的方向瞄一眼，六个脑袋整齐划一地看过来，隔着那么几米的距离，练聚云都能看到她们眼里的关切。

纪漾问她：“奶奶还好吗？”

练聚云走到客厅，找了个空隙就坐了进去，整个人就歪在了旁边人的身上，非常疲倦的样子。

她答：“奶奶挺好的，也能认出我来了。”

“下次有空了我们陪你一块儿去看望奶奶。”

纪漾承诺道。

“好！”

练聚云应下，并在杜美莘的颈窝里蹭了蹭，“你们对我最好了。”

下次她一定要把她们带过去，告诉奶奶，她交到朋友了。

她交到了好多好多朋友。

如果有可能，她要把冯玥许沁白漫都介绍给奶奶，告诉奶奶她真的长大了。

不过练聚云属实没想到练经予这件事会有后续。

练聚云正和李语叮吃午饭呢，小金一个电话打过来，说罗愫找她。

练聚云一听到“罗愫”的名字就知道她找她做什么了，无非就是为了昨天的事代练经予给她道歉。

次次都是这样，练聚云已经麻木了。

她和李语叮一块儿到了楼下的会客厅，小金正在和罗愫说着什么，看见她来了就赶紧招手。

罗愫也起身，转身看着练聚云走来。

练聚云一走近，她就露出了抱歉的神情：“阿云……”

“我知道，他年纪小，我不会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