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事儿，十有八九不如意。

江湖无情，官场残酷。

尤其狗日的朝廷，多数时候都是很操蛋的。

本来，以俺的功劳，早就该大大地提拔，至少能到兵部去当个正六品的武库清吏司了。可是万没想到，不仅没有如愿升迁，反而落得个丧狗般的下场。

谁他妈能想到，几万条人命换来的战果，竟然是大败。因为平安王这个懦夫的指挥，这场仗彻底打输了。

这是俺跟着彭总兵“班师回朝”后才知道的。

六路明军，损伤大半。尤其是俺这一路，三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逃回来的，差不多全他妈是老弱病残了。

可笑一开始，老子还以为是打了胜仗。

因为活下来的都说，女真鞑子死得比俺们更要多好几倍，而且有人还射死了他们的大头子奴巴雅喇。

正是因为如此，俺们一直不受待见，坐冷板凳。虽然俺得到了一万两银子的赏赐，发了笔横财，可老子到底还是被轻慢了。

这样到了两年后，因为彭总兵被人陷害，俺也被连累得险些死不瞑目。

平安王死后，彭总兵在朝廷里不断受到倾轧，后来干脆离了兵部，被调到刑部去当了一个五品的郎中。

而他的灭顶之灾，起源于一本狗日的怪书，《罗织经》。

东厂大太监张鲸手下有个心腹，叫睾操。就是这个名字古怪，性格又阴狠狡诈、专门喜欢害人的家伙，成了彭大人的勾魂鬼。

此人的差事，别无其他，主要就是充当耳目，遍撒情报网，专为张鲸打探消息，以及罗织罪名，陷害张鲸的对头，和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人。

睾操的手里，有本奉若法宝的禁书，就是这个《罗织经》。

据说此书为武周酷吏来俊臣所着的一部专讲如何罗织罪名、陷害杀人的书。其实也就是他娘的“整人经”、“害人经”。

老子想象不到，这世上为什么居然还有人能写出这样的书来。都不知道该说他到底是人才还是魔鬼。

相传，酷吏周兴临死之际，看过此书，自叹弗如，竟甘愿受死；一代人杰宰相狄仁杰阅罢此书，冷汗直冒，却不敢喊冤；就连他娘的盖世枭雄女皇帝武则天面对此书，也叹道：“如此机心，朕未必过也。”

来俊臣这厮，本是无赖出身，只善于告密，竟得到武则天的信任，先后担任过侍御史、御史中丞、太仆卿等高官。这厮曾组织数百无赖专事告密，设立了推事院，联合党羽朱南山等撰写了这本《罗织经》，制造各种残酷刑具，大兴刑狱，采取各种严刑逼供的手段，任意捏造罪状致人死地。相传，那些年间，大臣和李唐宗室遭到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通过这般下作行径，这厮害死的无辜，不知凡几。

由此可以推算，这本书有多么阴毒无耻、恐怖可恶。虽然，老子他娘的认字少，这本书并没有亲眼看过。

睾操信奉《罗织经》，遵行这其中的教条，用尽各种手段陷害他人，排除异己，杀人无数，手上血债累累，早就是个该死的玩意儿。

那年冬天，彭大人和另外八员朝臣一起，秘密抓获并处死了睾操，掌握了这厮害人的证据，还在他的密室里找到了一本做满标记、写了许多人名的《罗织经》。这些人名里，竟赫然写着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大名。

为了阻止张居正苦心经营多年，想要广为推行的万历新政，张鲸指使睾操罗织罪名，意图把连他和冯保、张宏等太监在内的一伙人全都拉下马来，一网打尽。

彭大人和另外八员朝臣，那时被称作“九郎中”，因为他们都是三省六部中的郎中。他们找到了证据，想要通过惩治睾操趁机弹劾张鲸，除掉这个当朝大患。不料发难前夕，消息不知怎地却泄露了。

灾难由此而来。除彭大人外，另外八人全家惨遭灭门，二百五十六口尽数被杀，鸡犬不留，只剩彭冲霄一门安然无恙。

阴霾藏血，何其诡异！

要说仅是如此，万不该轻易认定彭大人就是张鲸的党羽和帮凶啊！

可他娘的，那时候真相不明，皇帝小儿竟悄悄下令，指使他手下的武将带人，纠集了一班蒙面杀手，一夜间把彭大人全家都杀了！

三十六口人，死了三十五个，包括老弱妇孺、丫鬟下人……仅仅小女儿彭鱼雁一个侥幸躲过。她被弓箭射穿了后背，跌落在花园中的池塘里，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

那帮杀手，据说都是“九郎中”里其他八家的人，连带头的一起，一共十个，鱼雁把他们叫做“十殿阎罗”。

那年，鱼雁才十一岁。

四年后，她慢慢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了俺的女人。她的家仇也更成为了俺的家仇。彭大人，昔年战场上与俺相依为命的彭总兵，也从上级变成了俺的岳父。只可惜，他没能看到俺和鱼雁成亲。

那年，鱼雁死里逃生，可谓老天可怜！俺找到她时她的身体都已经冰凉了。胸前的伤口都被池塘水泡得发白。若非摸到她还有心跳，俺都以为她死了。

俺把她搁置在乡下老家的亲戚家里悄悄藏了起来。谎称她是俺的远房表妹，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张小花”。这个名字，比起她原来的名字，不知难听了多少。原来的“彭鱼雁”，意思是说“沉鱼落雁”呀！可是为了活命，也没有办法了。

为了活命，起个贱名，才更保险。这就是命，老子痛恨这狗日的世道。可不认命却不行。

起初，俺和鱼雁都以为，是不是她爹彭冲霄彭大人真的干了什么出卖朋友、陷害忠良的事，所以才会被人如此报复，血洗了一门性命。后来当俺亡命天涯，与戚长卫这厮远离朝廷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当年皇帝和太后争锋导致的恶果。俺们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儿。

张居正、戚继光，这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连他们都未能摆脱命运的桎梏。又何况区区俺呢？

戚长卫说：“我家世代忠良，竟被朝廷如此辜负！倘有一日，有了力量，莫说报仇雪恨，纵使造反叛国，我也绝不反悔！”

鱼雁说：“米雷哥，如果能为我全家报仇，什么样的代价，我也愿意承受。”

彭大人，他死后，尸体趴倒在地上，留下了两个用断指写的血字：“恨天”。

哎……

谁能明白俺的心事。

眉间血泪回眸含笑，热情埋葬天涯黄沙。

大梦如涛蝼蚁怒吼，满腔疼痛岁月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