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的厉怀安，用餐巾擦了擦嘴后，对面前的二人道：“爸，妈，我去上学了。”

陆晚晚注意到他手边的杯子还是满的，当即柔声道：“安安，你等一下，把牛奶喝了。”

赶着去上学的厉怀安，下意识道：“妈，我已经过了班上的平均身高线，偶尔不喝，也没关系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主位上的男人开了口：“厉怀安，你最好听你妈的话，否则这个月没零花钱。”

时隔六年，厉景琛对大儿子的管束，依旧以妻子为标准。

“…哦。”在父母的双重“呵护”下，厉怀安只能端起牛奶，仰头喝了起来。

当牛奶滑进喉管时，少年的喉结跟着滚动。

已经上了初中的厉怀安，除了像小白杨一样抽条的身高般，第二特征也开始变得明显，原本尚且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也多了一丝酷似厉家人的凌厉。

不仅如此，他还变声了。

低沉中带着点粗哑，被厉景琛戏谑是公鸭嗓。

在放下空杯后，厉怀安提起脚边的书包，道：“爸，妈，我喝完了，上学去了。”

厉景琛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晚晚温柔道：“去吧，路上小心。”

“知道了。”厉怀安应了一声，眼看着就要出门，忽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声稚嫩的——

“哥哥，哥哥！”

厉怀安赶紧停下脚步，往楼梯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南开小学校裙的女童，正两步并做一步的从楼梯上迈下来，速度之快，让厉怀安忍不住提醒道：“妹妹，慢点。”

“呼~”厉一冉先是喘了口气，再是稚声道：“差点以为追不上哥哥了。”

厉怀安收回接住她的双手，道：“妹妹，不是让你下楼的时候坐电梯吗？怎么又从楼梯上走下来了？”

厉一冉道：“我看到哥哥要走，所以……”

厉怀安接口：“所以就急着下来喊我别走？”

厉一冉嘿嘿一笑。

厉怀安于是屈膝，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视线与她齐平，轻声问：“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啊？”

厉一冉一笑，一颗可爱的小虎牙便露了出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哥哥记得叫魏念姐姐来家里玩哦。”

厉怀安笑着点头：“哥哥记得的，哥哥一放学，就去接她。”

中考过后，厉怀安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第一中学。

魏念则考上了第一中学旁边的附属中学，这还是他和厉修齐在中考前，为她补习一个月的结果。

见厉一冉还看着自己，厉怀安直觉她还有话要说，便耐心问道：“还有事吗？”

果不其然，厉一冉接着问道：“堂哥会来吗？”

厉怀安明知故问：“你是指修齐吗？”

厉一冉重重点头：“嗯嗯！”

今年刚满六岁的厉一冉，像他们的妈妈一样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最近又新剪了齐刘海，衬得圆月似的小脸盘十分讨巧，冲着他点头的样子，就像一只乖乖兔。

厉怀安忍不住摸了一把后，低声道：“这我做不了主。”

见她有些失落，厉怀安又轻掐了下她肉嘟嘟的小脸，道：“不过，你去跟老爸卖卖萌，没准修齐就能来了。”

“我听哥哥的！”厉一冉眼睛一亮，转身往厨厅的方向蹦跶而去。

还真是小兔子啊。

厉怀安好心情的笑了下，转身上学去了。

厨厅内。

见小女儿一来就攀上了他的大腿，吭哧吭哧的往上爬。

厉景琛在轻笑一声后，将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拿起筷子，问小家伙：“想吃什么？爸爸喂你。”

小女儿却用双手推了推他的筷子，乖乖道：“爸爸，我不吃，你吃吧。”

厉景琛“嗯？”了声后，干脆放下了筷子。

小女儿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爸爸怎么不吃啦？”

厉景琛摸了摸她的发旋：“因为爸爸怕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食物掉在你的脑袋上，弄脏了你的头发。”

小女儿有一头乌黑细密的头发，平时可是宝贝的很呢。

前几天厉怀安和同学打完篮球回家，上手想摸，厉一冉都会让他先去洗手。

厉怀安边笑边去了。

“爸爸。”

收回思绪，厉景琛低头看向怀里的粉团子，一语道破：“你是不是有话要对爸爸说？”

要知道，平时这小妮子更多的是黏着晚晚。

果不其然，只听厉一冉提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厉景琛挑了挑眉：“爸爸没忘。”

厉一冉眨巴了下眼睛：“那我能不能提前许个愿望啊？”

“可以，你想要什么礼物？”他厉景琛的女儿，贪心点也没什么。

“我想要堂哥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可以吗？”

在厉一冉朦胧的记忆中，堂哥似乎从来没在她家出现过。

他们唯一见面的地点，就是去曾祖父和曾祖母家做客的时候。

那个时候，堂哥总会在后花园，等着哥哥带她去玩的时候，抱抱她，再送她一些画册和糖果。

后来，她懂事了些，便叫堂哥来她家做客。

但堂哥却总是微笑着摸摸她的额发，说：“下次吧。”

厉一冉每次都被这句话忽悠。

后来哥哥大概是觉得她太傻气了，才悄悄的跟她说，问题出在爸爸的身上。

如果想让堂哥来做客，那必须先过爸爸这关。

所以，她今天来过关啦，外公说过，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每年她过生日，都可以许好多好多愿望，大家都会为她实现的。

厉景琛在听完小女儿的愿望后，面色恍惚了下。

“爸爸？”厉一冉歪了歪小脑袋，发尾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厉景琛回过神来，入目的是小女儿期待的双眸。

最终，他松口：“可以。”

“耶？？？耶！！！”

反应过来的厉一冉猛地直起身，在厉景琛的大腿上蹦蹦跳跳。

厉景琛扶住她后，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陆晚晚身上。

陆晚晚正支着脸颊，笑看着他们父女互动，见他看来，不由加深了笑容。

待司机送厉一冉去上学，厉景琛忽然轻声问道：“晚晚，是你授意的吗？”

陆晚晚正在跟厉旭阳发短信，闻言，放下了手机：“什么？”

见她没听清楚，厉景琛于是又问了遍：“让厉修齐来家里给一冉过生日的事，是不是你授意的？”

陆晚晚摇了摇头：“不是，我没跟一冉说什么。”

厉景琛分析道：“那就是怀安刚才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来找我许愿，而不是找你撒娇。”

陆晚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谁告诉一冉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居然会答应？”

是啊，他居然会答应。

厉景琛闭上了眼，眼前浮现起悲伤的一幕。

唐琼没熬过前年的寒冬，死在了大年初一。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厉家却响起了丧钟。

因为健忘症，已经把所有人忘得七七八八的唐琼，却在病榻上哭了起来。

守在她床边的小辈们，连忙问她为什么哭？

唐琼抬起枯槁的手，指着站在第二排的厉修齐，哭着说这孩子不该生在厉家，无父无母不说，连他们三个老人都要撒手人寰了。

众人忙安慰她，不会的。

唐琼又哭着说，厉修齐很孝顺，每天都会按时给她拿药，还会在她忘记他，质问他为什么在她家的时候，默默的退到门外。

“这孩子，不像他爸妈，是个有良心的。”

唐琼说完，便撒手归天了。

临到了了，唐琼都没把那句“你们就接纳修齐吧”说出口。

厉景琛为她守灵的时候，厉修齐就跪在他的身后。

那晚下着大雪，厉修齐却坚持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厉修齐不知是受了寒，还是悲伤过度，脸白得像鬼一样，但他还是一直跟在大人身边，接待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朋。

等到第三天发丧，厉修齐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在将唐琼的骨灰安葬进厉家的陵园后，厉修齐回去便大病了一场，清瘦的身形越发纤薄了。

厉景琛睁开眼睛时，就见陆晚晚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在伸手触碰了下他有些泛红的眼角后，陆晚晚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厉景琛拉住她的手，神情复杂的问：“晚晚，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陆晚晚问：“你是不是后悔冷了修齐这么多年？”

厉景琛语气凝重：“不，我是后悔没在奶奶死前，说一句她想听的话。”

陆晚晚叹了口气后，道：“其实有些事，与其做给逝去的人看，不如做给活人看，你也不希望有一天，爷爷像奶奶那样，哭着走吧？”

想到如今老态龙钟，与轮椅长伴的厉元忠，厉景琛确实不忍心。

陆晚晚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说道：“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要给修齐一个考察期，算算时间，修齐今年已经13岁，不知道你考察得怎么样了？”

想到厉修齐以全年级第二的成绩，和厉怀安考上了同一所中学，厉景琛便客观道：“他的成绩优异，学校的老师们都夸他品行端正。”

陆晚晚听后，挑了挑眉：“原来，你一直有在关注他啊？”

厉景琛“嗯”了声：“厉项臣死后，我亲自去学校和他的班主任谈了好几次。”

陆晚晚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俯下身，温柔的开解道——

“修齐已经失去了父母，前年又失去了曾祖母，在未来的某一天还会失去曾祖父和闻管家，

他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而他成长的道路需要大人们正确的引导，你既然关心他，就不该再将他拒之门外。”

厉景琛本意是为了磨砺厉修齐的心性，此时听妻子这么说，当即决定顺势而为：“我知道了。”

……

第一中学。

厉修齐快要走到班级门口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厉同学，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