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阴神被兵仙剑洞穿处冒出蒸腾白烟。

源自白虚月洞府熔炉的真火高温，就连神魂也足以融化。

他一身道法神通，偏重水、木二德。

于兵仙剑初出洪炉的余焰之下。

就连阴神周围本已结冰的水流，也已蒸散成烟。

根本没有水气可供他施法。

至于木行元气。

也早已被飞剑凌厉无匹的杀伐之气疯狂斫损。

无法发挥出恢复气血，滋养肉身的力量。

而大部份巫术蛊法均须血肉为引。

在阴神状态下是无法动用的。

想要扭转困局，就必须教阴神重归肉物。

动用辅府五德之力，碾压境界不如的陆观。

但若这般容易，当初他何必阴神出体？

多年来的请神路途，近术而非道。

虽使清微一缕元神，修炼得比同阶绝大部份的练气士均更强大。

却是以严重损伤肉身为代价。

性命双修，命既折损，性亦不免。

偏生他所学道法巫术，均不完整。

于滋养血肉上的惊人建树。

或能建立起一支妖物大军。

却无法作用于一己残躯。

炼妖壶阴养元气，反哺神魂之法。

确是把神魂修炼得强大无比了。

可碰上生死关头，又有何用？

清微当机立断，鼓荡阴神神魂之力。

务求将兵仙剑震离阴神之躯。

每一刹与剑意相抗衡，均为清微带来锥心刺骨的剧痛。

哪怕强行震开飞剑，会教神魂的伤势加深。

此时的清微只求瞬杀陆观，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料得陆观竟似主动配合他的意图般。

抬手驭使兵仙剑飞往指间。

不好！

清微霎时意识到陆观的企图。

纵然飞剑离体一刻神魂剧震，几乎昏厥。

也绝不敢稍有片刻拖搁。

抛却一切神通道法，挥拳直击陆观头颅！

以他凝练宛如实体的阴神强度。

倘若一击命中，陆观体魄再是坚韧。

脑袋也得飞到十七八丈外。

然而兵仙剑初露锋芒，飞掠之疾。

远远超乎了清微的想像。

陆观执剑，振臂一削。

利落将清微肉身头颅斩落。

没了修士本人神魂护佑的练气士肉身。

也只是一具比常人体魄更挺拔点的空壳而已。

阴神来势汹汹得卷起水流波动的拳击。

骤地间停在陆观头颅前方寸许处。

肉身既死，神魂便消。

清微的阴神再是浑厚。

毕竟远远不是那以虚无之身，存活于天道之下的鬼仙可比。

未曾修出地阶金丹的他。

无法寄灵于秘宝法器内苟存。

兼之当初既没把神道巫法学全。

就连驱使神念赶往长生门外，最后碰一次运气的余力也无。

刚起步便会被阴风将神魂割碎。

身死道消。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此时才真正压在了清微的心头。

这当口，他瞧着阴神之躯渐渐化作淡光崩散。

反倒维持了道门真人的气派和镇定。

只是叹息：

“打通一脉的玄阶武夫就能杀我。”

“这一甲子的修行，倒是太无谓了一点。”

陆观既已大获全胜。

并无乘胜嘲讽将死之人的兴趣。

只平淡说道：“一脉半。”

得益自武庙雏形之拜将台对修行体系的统合，陆观练武速度突飞猛进。

早在昨夜，已将督脉二十八窍打通半数。

气行于脊如游龙出海，总制诸阳，主养五脏阳气。

益肾壮精，精生髓，而脑又为髓之海。

督脉半通的陆观，不仅快速将眉心洞府推进至玉宅层次中段。

加强了与连通三洞的长生桥的连结。

提升了未来阴神出体时的底蕴实力。

精神力更是上升了一整个层次。

足以抵挡阴神对肉身所具备的天然杀修力。

换作是寻常只修体魄的玄阶初期武夫。

气血没壮盛得足与神魂之力相抗。

吃了清微阴神出体时的冲击。

早就头脑眩晕，失去战力了。

“相比起精神魂灵，血肉柔弱易朽。”

“然而失却了血肉支撑，再高的精神也无以为继。”

陆观收回剑锋，指尖抚过那比预期早了整整一个半月出炉。

却也比预期更为灸热凌厉的兵仙剑身。

“你明白吗？”

清微嘿了一声：

“老道这生虽是时时身不由己，倒也瞧得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成王败寇，老道无话可说。”

“可别以为胜了，便摆出一副臭架子，指教老道如何如何。”

陆观点头道：“说得有理。”

他举剑指向下水道深处的无尽幽暗：

“怎不问我对你的救命符作了什么？”

清微道：

“老道既然必死，身外之物多问无益。”

陆观问道：

“你的徒儿们呢？没了你暗中藏起来的物事作护身符，他们只怕会死得很快。”

清微淡然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古来大道只修我，纵是师徒，也难同途……”

身形已然溃散大半的他，倒是怪异地感到终得解脱。

可回首前事，自少年时意识到未获师门传授长生法。

就愤然与巫门余孽暗中接触，兼修巫术。

发掘了石猴面和长生门的奥秘。

这些年来为着求存，屡次请神败坏根基。

致使一步步走进为求破境，不惜树立无数强敌的困局。

一甲子的挣扎，所为何事？

想至此处，难得的解脱感登时被茫然所取代。

感觉着意识渐渐模糊，心底深处的求生本能终于反占了上风。

“本座……尚有许多未竟之事，终成过眼云烟……”

“毕生苦修，只望长生……”

“却是，济不得水火，度不得困厄。”

陆观有点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话？”

“你难道以为真的得了长生，以后就再没有烦恼了吗？”

清微一震，欲要开口，却已不及。

阴神于一阵白光中消散无形，似水道外落雪般飘散不见。

“这家伙人之将死时，竟似也有了逃禅的倾向。”

“佛门虽然神通高明，但诱人躺平的力量过于强大，日后须得小心为妙。”

陆观摘下清微肉身腰间佩着的玉佩。

收取玄字仙缘一份，得着暂且不论。

注意力却是放到了慢慢自墙洞中爬出的阴鱼身上。

“动作麻利点，没吃饱饭吗？”

天地元气化躯而成，本就不一定要吃饭的阴鱼闷闷哼了一声。

瞥向清微尸身之时，眼光一瞬流露出渴望。

多年来噬食血肉内藏阳气为食的陋习，终究没能全然撇脱。

陆观说道：“你想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