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小牙审了一天的水贼，返回到客栈。

一位着粗布长衫的五十多岁文士，领着两名护卫，已久候多时，来访者乃是前杭州知府，现任浙江海道副使，兼右参政，右布政使张芹。

张芹是弘治十五年进士，授福州推官，习吏事，而后一步步进阶。

张芹为官耿直清廉，任南京御史时曾上疏抨击过前首辅大学士李东阳，【谨厚有余，正直不足；儒雅足重，节义无闻。逆瑾乱政，李东阳为顾命大臣，既不能遏之于始，及恶迹既彰，又不能力与之抗，献媚韦顺，惟其指使，今叛贼底平，李东阳何力？】

张芹一则疏文将李东阳骂得狗血淋头，李东阳只是流泪，却没有自辩。

先皇指责张芹抨击李东阳有沽名钓誉之嫌，于是张芹自己请罪，停俸三月。

李东阳去世后，民间朝堂开始有人理解这位老大人的良苦用心了，李东阳之所以屈从于大阉贼刘瑾，那是为了保护那些抗击刘瑾的清流，如果不是他站在淤泥中，保护那一朵朵青莲，要不是他一次次搭救，那死在大阉贼刘瑾手中的清官将会更多。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即便被天下人唾骂，即便不被人理解，也仍忍辱负重走自己认定的路，行自己的义。

大义者，从不自辩。

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述。

李小牙很意外张芹会亲自来拜访自己，但也不难猜，肯定是为了缉私之事。

李小牙将张芹邀进屋，奉茶道：“张老大人，请喝茶。”

“李千户，不必客气。”

“不知老大人驾访？”李小牙拉了一个尾音。

张芹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老夫执掌海道，自然为缉私而来。”

“缉私？”李小牙开玩笑道：“老大人该不会怀疑晚生走私吧？”

张芹爽郎一笑：“老夫虽昏庸，眼却没有花，老夫来见李千户，只是想问问，李千户是不是抓到某些人的把柄了？”

李小牙老实道：“不瞒老大人，我并没有抓到任何人的把柄。”

“没有吗？”

“没有。”

张芹看着李小牙清澈的眼神，不像说谎的样子，叹服道：“真是后生可畏，仅凭威势便能将某些人吓得瑟瑟发抖。”

李小牙生怕被张芹参一本，急忙道：“斧头帮等人捐的银子，我都是用来打水贼的，可没有中饱私囊。”

至少目前没有中饱私囊……

张芹哈哈笑道：“虽然老夫没领兵平过贼，但也知道朝廷拨的剿贼银粮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李千户能凭威势让一些做贼心虚之辈乖乖供上银子打水贼，那是李千户的本事，剿水贼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质疑李千户。”

“呵呵。”

张芹说着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说来可笑，老夫身为海道副使，却丝毫没有震慑力，上任至今，只抓到一些小鱼小虾，枉费朝廷赋予老夫的缉私之职了。”

李小牙委婉的道：“老大人刚上任海道副使，而这些大鱼已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想要抓到他们走私的证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芹不耻下问请教道：“依李千户之见，老夫要如何才能抓到他们走私的证据？”

李小牙幽幽的道：“这些大鱼太油滑了，方方面面全被他们打通了，想要抓住他们的罪证，太难了，所以只能制造证据先抓人，撕开一道口子后，再逐个击破。”

制造证据？意思是栽赃陷害吗？张芹干笑道：“谢谢李千户的建议，但老夫并不适用李千户之策。”

李小牙暗自叹气，张芹太耿直了，不像汪鋐、罗玉、何鳌等人会变通，只因没有证据，便眼睁睁看着坏人逍遥法外？先找个借口抓了坏人，再查找证据不行吗？

为防止小孩夜里踢被子着凉感冒，我们提前将孩子的腿打断，这样不就防住感冒了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芹不能接受锦衣卫的行事风格，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李小牙摇头了，估计张芹的海道副使当不久，耿直的猎人，很难抓住狡猾的狐狸，顶多抓一些脚滑的……

张芹前脚刚走，细川绫后脚就来了。

细川绫看着张芹离开的，即便夜色昏暗，张芹又是粗布长衫，她仍一眼认出了浙江海道副使，身为狐狸，如果连猎人都不认识，那也离死不远了。

李小牙拿着一块胰子刚步出房门，一名校尉上楼通报，细川绫来访。

李小牙无奈转身回房，让细川绫上来，没拿到银子前，还是要礼遇一下财神娘娘的，可不能怠慢了。

麻子亲自将细川绫迎进屋，通报道：“老大，细川夫人来了。”

李小牙招呼道：“细川夫人，请坐。”

“谢谢。”

“麻子，去拿一串香蕉来招待细川夫人。”

“……”

麻子忍俊不禁，怎么感觉老大像是招待一只猴子？

细川绫神色凝重，直白的问道：“我刚来的时候，看到浙江海道副使了，他是来拜访你的吗？”

“我要说他来借茅房的，你信吗？”

“……”

李小牙失笑摇头，这位大姐也忒耿直了，人家刺探都是拐弯抹角，她倒好，明火执仗的问，一点都不带拐弯的，最直的杉树都没她直。

“张芹为何要拜访你？”

李小牙不答反问：“你怎么会认识张芹？”

细川绫老实道：“张芹任杭州知府的时候，我曾拜访过他。”

李小牙笑了，细川一族曾想收买张芹？太天真了，御史出身的官员，大都无比清廉，异常珍惜清名，看张芹一身朴素长衫就知道了，这种人断然不可能被金钱收买的，美色估计也不好使……

“张芹乃是海道副使，拜访我，自然是为了海道一事。”

细川绫变得惶恐，张芹找李小牙是为了商量缉私一事吗？张芹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但做事一板一眼，不会使手段，不会用阴谋诡计，因此他们丝毫不惧怕张芹，而李小牙就不同了，锦衣卫行事一向阴险毒辣，诡计多端，斧头帮帮主等人光是听到李小牙之名，就如老鼠遇到猫，不由自主吓得瑟瑟发抖。

必须尽快将李小牙送走，不能让他协助张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