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筠意外抬眸。

“信我一次。”

这是谢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对他说一句话。

谢思筠咬牙，将人连同被子裹着抱起来。

谢启替二人撑着伞，沿着铺了雪的山路往下走。

鹅毛大雪遮挡了视线，山路滑腻，谢思筠紧紧地抱着怀里抽搐不止的人，脚下几次打滑，幸而谢启扶稳了他。

父子俩跌跌撞撞地将唐芯抱到了寺里。

走到那座尚在修缮的旧殿，守在旧殿的工人警惕地看着谢启带来的人。

后者只稍抬了抬手，让他们稍安勿躁，接着指了佛像后的一条暗道。

“从这里可以下山。”

谢思筠已经来不及深究为什么这里有暗道，跟随他进去，一路昏暗，只靠墙壁上若隐若现的灯光照着狭窄的暗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出口。

出乎意料的是，出口的不远处，正好有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上写着“严”字。

谢启驾轻就熟地带着二人走过去，敲响后院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学子，见谢启身上的僧袍，客气地行了个礼，“空余师父。”

“严老在吗？”

“在的。”

谢启带着谢思筠入内。

学子见谢思筠怀里抱着的人有些眼熟，忙去通传。

严老闻讯赶来，和谢启三人半道相遇。

“这不是唐家那丫头吗？”

“急病突发，我们从山上下来的，严老，先给她准备药浴。”谢启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好！”

一行人匆匆赶去药浴房，本在药房的众人也闻讯赶了过去，楚齐走在后面，发现谢思筠的身影时尚有些奇怪，待听学子说是唐芯发病，他即刻赶了过去。

“老师，唐小姐怎么了？”

当楚齐赶到药浴房时，严老正和谢启在隔壁的配药房里配药，准备针灸的工具。

“沉疴旧疾突发，”严老随口解释一句，“你来得正好，把这几味药先熬上，时间到了给谢二拿进去。”

另一边药浴房里，女学子脱掉了唐芯身上原本的衣服，换上了一身白色透气透水的里衣，将她扶进了浴桶里。

两方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只是药浴房里不时传出的痛叫声让外间等待的人惴惴不安。

…

【宿主，用真诚值可以减缓疼痛感！】小肉球同频感受着宿主承受的痛感，贴心建议道。

疼痛分走了唐芯九成的精力，尚余下的一丝，微弱却坚定，“不急，再等等。”

【宿主，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疼痛级别会急速攀升！至少要36小时后才会有所减缓，如果疼痛级别突破十五级，你很可能陷入昏死状态！】

“那会死吗？”

【不会，但会损失寿命】

“多吗？”

【……嗯，而且苏醒时间不确定】

“那就、24小时后兑换真诚值、能用多少用多少…”唐芯当机立断，虽然她现在需要保持疼痛，但也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都是辛苦挣来的，不能那么挥霍。

24小时？

小肉球惊呆了，【宿主，你受得住吗？】

“听话！别吵我了…”她疼得分不出精力应付它了。

小肉球弱弱闭嘴，认真监测着宿主的疼痛级别，现在已经突破八级在向九级推进，身体的重塑才进行了十二分之一，这意味着至少接下来的十个小时她都会陷入堪比女人生孩子的阵痛之中。

药浴泡下去，唐芯的疼痛并没有得到多少缓解。

体内沉积的旧疾集中爆发导致她的奇经八脉承受了十倍的压力，就算施针，也只是替她纾解血脉，缓解疼痛的效果并不大。

“老师我来吧！”

楚齐强制压下心急如焚的心情，上前扶住忙碌了两个小时的严老。

严老看着自己的学生，心情沉重，“你有把握吗？”

楚齐抿唇，看着病床上疼痛未减的人，心情沉重，“我答应过她，要治好她的病。”

这孩子不说虚话。

既然他这么说了，必然是已经想到了法子。

总要让他试试，迈过心里的坎才行。

思虑片刻，严老退到一旁坐下，将空间让给他，注视着他的动作。

楚齐将床上的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似是感觉到是他，往他怀里贴贴，疼得眼泪直流的眼睛颤抖着撑开一条缝。

“唐小姐，相信我。”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楚齐眸光一凝，取出银针依次落入唐芯尺泽穴，内关穴…最后是膻中穴。

他这是兵行险招啊……

严老一颗老心脏直往下沉，紧紧地注视着唐芯的反应。

在楚齐取出膻中穴的银针的刹那，唐芯气血上涌，一口乌血吐出，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随之晕厥在楚齐的怀里。

严老立刻站起身，上前给唐芯诊脉，一分钟后，神色微松。

“送她回京城吧，疗效最多管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该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楚齐将她的衣服系好，“嗯。”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病发这么急，但也不是全然坏处。

至少，潜在的病症都发了出来，而他也能因此对症下药。

现在需要更加精准的设备来监测唐芯的身体各项数据，及时改动诊疗方案。

药浴房外。

谢思筠和一身僧袍的谢启站在廊下，旁边是一只小火炉，驱散着大雪夜带来的寒意。

谢思筠眉宇紧锁，一双耳朵专注地留心着药浴房里的动静，心思依然活络，“你留在清泉寺这么多年不回家，是为什么？”

唐芯用行动告诉了他，他并不了解他的父亲。

从前那么多年，他每年都来看望这个出家的父亲，两人向来少言少语。

就算他来，他也不过是如常修行，最多是吃饭的时候多做一个人的份量，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也像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但今晚的谢启，和平时，和他印象里的人截然不同。

会着急，会为他撑伞……

活生生地像个人。

谢启双手合十，平静地看着院子里堆积起来的雪，削瘦的脸颊微动，略显干涸的唇瓣张合回答，“信仰。”

只有这两个字。

因是春节，严家廊下特地用了大红灯笼，即便风寒雪重，飘摇不定，但依然坚定地亮着温暖的红光。

身后的门吱呀声响。

谢思筠收回目光，转身看去，楚齐将人背了出来。

二人打了个照面，后者说：“我要带她回京城。”

旁边不远处一直插不上手的南波复忙不迭上前，“严老刚才让人给了我车钥匙，车子已经在门外热着了，马上就能走。”

闻言，楚齐背着昏迷的人往门外走。

谢思筠着意看了一眼谢启，“谢谢。”

随之，跟上了楚齐的步伐。

严老从门内出来时刚好听见，叹息一声，明明是父子，却这般客气。

谢启平静地注视着谢思筠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也依然没有收回目光。

“空余，回山上去吧，今晚的事，我会替你遮掩过去的。”

严老治下有方，严家的人不会走漏风声。

恰逢雪夜，路上行人几乎没有，他的行踪不太会走漏。

闻言，谢启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后门的方向。

身影孤冷，唯有一柄旧伞相伴。

落在雪地里的脚印，被不断落下的雪覆盖，仿佛他真的从未走过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