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殿下如今依旧安好。”

姚元寅知道她会来找自己，便刻意避开了亓琛留在营地，见她径直地进来，面上也没有惊讶。

他仔细地凝视着她，在她的眉眼间看到了熟悉的太子殿下的影子，眼中有些伤感起来。

苏慕宁抄手立在他面前，神情是和云初霁截然相反的冷淡，眼睛瞥着他，语气带了一丝质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总不能是游山玩水来的吧。

姚元寅闻言没有说话，反而在桌边坐了下来，拎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说来话长，殿下不如坐下来听？”

她慢慢地走过去，刚坐下来就听到他叹了口气。

“当初是我亲手把你抱回去的，让你淌了这么久的浑水，你应当是很记恨我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茶水推到她面前，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个人倒是眼见地苍老了许多，也是，都过了八年了。

想到九岁那年，他去宫外的别院接她，她当时开心极了。哪里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懂打仗两个字有多沉重。

这个人来接自己入宫，她欢呼地问了一路是不是她父皇母后来接她了，他说是。

姚元寅见她面色不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低声叫了一句“殿下”。

苏慕宁清醒过来闭了闭眼帘，不再想那些过往，再次冷声问道：“我在问你来启都要做什么？”

“殿下猜不到吗？好不容易等到大启的皇帝宫外出行，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一个亡国旧臣还能做什么？”

他想着既然她看到自己了，也无需向她隐瞒什么，亓琛不愿意牵连到她，如今也是她自己来的。

“你要行刺？”

她自然能猜到，但他竟然真这么蠢？隔了这么多年，大启都换了一代君主了。

“他杀了太子殿下，我作为黎国的臣子必须要给他报仇雪恨。”姚元寅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异常坚定地说。

萧祁杀了云初霁？

苏慕宁眼中有些不可思议，云敏焉说是云明渊杀了人，他今日又说是萧祁，可那日云初霁分明又告诉她启都之行是他最后一程，打算抽身离去。

她心中倒是觉得云初霁自己的话最可信，应该是没有死，只是逍遥快活去了。

但她没必要告诉他这事，只好奇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姚元寅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立刻把行李中藏的佩剑拿了出来，放在她面前。

“太子年轻气盛不听我规劝，执意要来找你，败露之后萧祁就派人暗杀了他，云明渊寻不到他的尸骨只在山崖下找到这柄剑。此事千真万确。”

她明白了一些，应当是云明渊和他撒谎了，想要挑拨离间。

他见苏慕宁听完竟然没有半分哀伤，一时有些觉得她有些冷血。

不由得忿忿不平道：“不遑说太子是你的血亲，就是他千里来寻你，你也该有所感念吧。”

苏慕宁闻言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他，道：“你说我该如何？”

姚元寅抚着冰冷的剑身，毫不犹豫道：“与我们一起杀了他。”

她闻言就笑了一下，轻嘲道：“杀了他？凭你、凭我、还是凭亓琛？你知道随行的禁军来了多少吗？他在此出了事，围场之外任何人都出不去。”

“我没想过再活着出去。”他心中毫无畏惧，伤怀道，“我本就是亡国之臣，早该随君主去死了，此番成与不成，我都要去追随太子。”

苏慕宁看着他并不太能理解他的执拗，也不懂这种君臣的羁绊，淡淡道：“你不怕连累黎州百姓吗？”

八年了，黎州的百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朝廷要是知道是黎国的旧臣弑君，那里就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到时候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要死。

“殿下放心，随我前来的都是以前军中的士兵，若情况有异断不会贪生怕死，给大启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人想过要活着出去。

苏慕宁知道他的意思，便是这些人都是死士了。

“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我向他高密吗？”

满宫里都叫她皇后，即便是那个婚礼根本就没有举行。

姚元寅看向她手腕上的疤痕，目光有些怜惜和明了，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我原本听从亓琛的话，不愿牵连到你，可——如今倒觉得，你或许也想杀了他。是不是？”

“……”

她一时没有说话。

“按照惯例，今日在此休整，明日才是正式开始秋猎。如你所言这边禁军太多无法下手，我们只能在山中等他。”

“我没有来逼迫你的打算，这一切我都告诉你了不做隐瞒，只望你能自己抉择。”

苏慕宁垂下长长的眼睫掩着神色，目光落到腰间的红色印章上，忽然想到那日他在雨中深池里找这个的场景，微微看的晃了晃神。

如果他死了……

如果萧祁死在这里了……

大启立刻就会乱了的吧，这天下就要再次被瓜分，如同从前的黎国一样。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别人流不流血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手心用力握着那枚印章，缓缓站起了身，眼中好似无波无澜的深潭，沉声道。

“在何处？”

姚元寅没有起身，仰头看着她，回道。

“丹枫山。”

她喃喃自语般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丹枫山。

暮色沉沉下降在林间，刚刚惊动的栖鸟们已经又安然地闭上了眼，丝毫不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的影响。

江司旻数完了人便直摇头，走到萧祁身边皱眉道。

“都清理完了，一个不少，但全搜了一遍，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

这些人都是死士，一察觉不对就能果断自尽不留下痕迹，也不知幕后指使者是谁。

萧祁倒是不意外听到他这话，交手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人不对劲了，他迎着月光看着自己右臂上的银护腕，指尖摸过去，摸到几条深刻的刀痕，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他新打造的配饰，可合这身衣服了，还打算在她面前多晃晃呢。

江司旻也看了过去，瞧见那报废的护腕，忍不住笑道。

“陛下，你好好想想得罪谁了？这些人招招下死手，还就冲你一个人砍，绝对是深仇大恨啊！”

萧祁一边面色不虞地解着护腕，一边冷哼道：“看招式显然是行伍出身的军人，多半是从前黎国藏起来的旧部。”

“黎州刺史陈奕早就来过折子说那边有人员异动，本想过完这个年再调动指派，如今看来芜州还要早日换人去管。”

“想必今日之事，朝中也有异心之人，定然就在随行队伍之中。”

他已经猜到是谁了，黎州出身的亓琛最有嫌疑，当初是苏慕宁来帮亓琛求官的，他给了她这个面子，把人安插到大理寺，又命沈括暗中监视他一举一动。

自亓琛在裴邵安的案子中把那玉佩当做证物交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了，所以至今也没有让他升官再往上走。

江司旻听他说到黎州沉思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

“是你媳妇么？”

闹到这个地步了吗？那怕是要来点狠招啊！

萧祁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是还想再断两根肋骨么？”

不可能是她，她怎么会要自己死呢？

江司旻不置可否地点头，“你说不至于就不至于，那明日——”

萧祁似看到了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朝他身后走去，望着草丛间开着的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想了想就折到手中。

他举起来问江司旻道：“这是什么花？”

“……红花。”

说完两个人愣了一下。

江司旻微尬，在他眼里花只分红的紫的蓝的粉的，还有名字的吗？

萧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捏着那花翻身上马，朝他轻描淡写地评价道。

“没文化。”

说罢在江司旻咬牙切齿的杀人目光中施施然走了。

他没文化？他们俩不是半斤八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