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壶酒下肚，既然话都聊开了，木千羽顺口就问起那件事情。

曾立业是明显愣住了一会，缓缓说道：“还以为大人把这件事情忘了，原来一直都记得啊。”

怎么能，怎敢忘，这可是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曾立业大口喝了一杯酒，开始说道：“大人都这样问了，属下就斗胆说说心里的话吧。”

“从哪里说起呢，从巡防营开始说起吧。属下从军这些年都是从死亡边缘一步步走过的，负伤那就是家常便饭了。到了后来战事结束，一群受伤的弟兄除了退伍还的就是被选进了巡防营。属下因为拼杀有功混到了屯长职务，本来军中上司想推荐属下为百将的，可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字都不认识几个，除了一些简单的字，其它的统统不认识，学也学不来。”

“像我这样子大字不识一个的，能混到屯长，都已经是烧高香了，怎敢奢望百将之职，受之有愧。”

“在京师那个地方，远离家乡，而且想在京师那个地方生活下来也困难，更别想娶个新娘子了。京师那样的地方，多少女子家里不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一个小小的屯长算什么。”

“后来听说朝廷会选派大量的军士随同各州府的县主官到地方上任职，自己就动了念头。还有一件事就是，天下一统后，根本不需要那么的兵力，驻守京师了。就算下放到各州驻军的，还剩大量的士兵。当年征战天下的时候，陛下是一边打一边招募大量的士兵，不断扩充队伍的。”

“尤其是经历望州一战，士兵减员厉害，所以到后面加大了募兵的需求，同时底层百姓家的子弟可能这辈子就这一次能出人头地的机会，投军的人越来越多。”

“仗打完了，就要建设天下了，士兵完成了战争的任务，就要参与地方建设来了。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况且自己选择跟随大人，还存在私心的。”

“大人你是知道的，就属下的家境，加上自己职位低微，一家子生活只是比普通人好一点，光宗耀祖算不上。选择随县官下放到地方，家中的兄弟姐妹会得到当地衙门的适当照顾。”

“属下是家中的老大，家里父母尚在，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现在在县衙里面当了一个狱卒，讨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妹妹许了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待她也挺好。”

“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牵挂，前半生为陛下打天下，后半生就为陛下戍边吧。”

木千羽听到这里，举起酒杯敬了这位有情有义的大哥。

曾立业回敬了一杯，继续说道：“属下了解到，有个青州的年轻人会被选调到望州任职。当时不免觉得奇怪，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优先选派青州子弟去望州赴任，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所以后来朝廷亲自从巡防营里面选了二十名士兵随同，这些人虽有伤在身，也算有经验的老兵。除了青州子弟，还有几个望州的子弟。不用奇怪，望州也是有贫苦家庭的，也不是所有望州的每家每户都恨死青州人的。”

“当时在路上大人问属下的时候，属下说过这样子的配备肯定有问题的。正常随同的士兵，是五十的编制，不会出现有女人。基本都是精兵那种，朝廷就是防止天下刚定，选派的县官有什么突发意外。”

“大人的随同士兵，压缩到二十名，还是带伤的士兵，队伍中还夹带二十名军妓，这简直是超出常理。能从巡防营高统领手上要到人，还能改变大人随同人员的安排，这件事的背后不用猜都知道有个大人物再做推手，大人应该是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这也不是我们关关心的，我们服从上级安排就好。”

“属下从高统领那里知道一些信息，大人除了是青州子弟外，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年轻人。属下因为吃了没读过书的亏，所以对读书人特别敬仰，觉得读书多的人什么都懂，以后一定会把地方治理好。”

“大人你可能体会不到，像我们大老粗对读书的渴望。读好书意味着有个好前程，能解决生活中好多问题。”

“不过，我们也在担心，大人这么年轻，一点经验都没有，又被发配到这么差的地方任职，会不会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或者年轻气盛，飞扬跋扈，荼毒百姓”

“但一路上，大人都坚持自己走路，还让犯人坐车，真的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愿意吃苦的年轻人，应该还不算太差吧。”

“到了南归，马不停蹄的视察地方情况。之后立刻做出了对策，集中三个乡的百姓共同劳作。合理把人员分组，让大家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让这个地方有了秩序。”

“后面属下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让那个糟老头子洗澡坐马车。原来是大人找来的大夫，大人一到这里就安排这位大夫就南归常发生的疾病有针对性的研究配药。”

“这个地方属下是佩服大人有先见之明，大人并没有因环境的恶劣而得过且过，是真的在想方设法搞好这个地方。”

“更令属下惊讶的是，大人居然敢把军妓脸上的字去掉，还让她们去跟随方大夫学习医术。最最让属下想不到的是大人跟大家说，她们姓木，是大人的姐妹，大家都以为大人是开玩笑的。”

“谁能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看到一个士兵把一名军妓侮辱了，直接暴起杀之。包括属下在内，十几个弟兄，同袍战友，当时就想拔剑相向了。可大人当时说的对，谋杀朝廷命官，尤其是在开国时期谋杀朝廷命官，所有人的家里都会受到株连。”

“家里好不容易才得到改善，这么多年的拼杀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过的好点吗？属下不得已拼命拉住手底下的人，让他们不能有过激的行为。”

“可冷静过后，觉得大人也不算做错什么。就算木君她们当时是军妓，可大人在此之前就立了规矩，不可欺辱她们。我们那个兄弟的性格大家也知道，上战场敢拼杀。臭毛病也不少，是我们中最喜欢女色的一个。在疟疾爆发，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心情是非常压抑的，一时控制不住。”

“如果在军队中，违抗军令是可以被直接处死的。现在虽不在军中，但我们也不是士兵了，隶属衙门的一员，违抗上级命令，会得到应有的处罚，而不是被直接杀掉。”

“那个时候，属下暗暗发誓，如果以后发现大人，有任何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属下就豁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必让大人血溅五步，自己的弟兄不能白死。”

他要杀我，曾立业要杀本官。木千羽看着曾立业的眼神，他是认真的，真的会在某一个刻让自己血溅五步。

曾立业又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后来大人得了疟疾，在临终的时候跟我们说的那番话，我们真的是很感动的，觉得人之将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能老天觉得大人还有未完成的事业，让大人活了下来。大人这三年来所作所为，我们所有弟兄都是看在眼里的。每每谈及当时能拉住那个弟兄，不让他犯错多好啊。至少现在像我们，可以在这里成家立业，每天跟随大人一点点把这里弄的更好，这样的日子不就是我们当初投军想要的吗？”

曾立业说完哭了起来，一个汉子嚎啕大哭。木千羽此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些什么。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做的好吗？可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性格有明显缺陷，难堪大任，只能苟安一方搞搞发展而已。

百姓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吗？

木千羽知道了那个死去的兄弟家中情况，也了解到曾立业他们隐瞒了死去的真正原因，还把他们投军以来得到的军饷托人带给他家人。果然是一群有情有义的汉子。

木千羽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这位死去的弟兄家里一定的帮助。这不是在承认自己杀他就是错的，而是自己在感念一位曾经为帝国做出贡献的老兵，这是对老兵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