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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第三十二章

书名: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字数:4844 更新时间:2024-11-26 03:27:53

这天他正跟张望几个朋友在酒馆里闲聊,大街上就传来一阵锣声,说今儿个要枪毙一批汉奸、卖国贼,叫大家伙儿都去郊外刑场观刑。几人闲着没事儿就想去凑凑热闹,看究竟出了甚事,动这么大阵仗。男人路上就听说:“今儿个枪毙的是一大家子人,家里长期有人给对面的敌人偷偷送情报,泄露重要军情,被抓了个现形,如今要当众处决,以谢天下。”男人直觉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不太对劲,转过街角就听见一队身穿丧服的人喊冤,直说有人丧尽天良,构陷残害老实人,谋夺自家田产作坊。男人看着张望面面相觑,一脸懵懂尴尬:“这都什么事儿啊,公说公有理,民说民有理,到底咋回事吗。”几人赶紧奔赴刑场,占了个好位置,准备好好瞅瞅咋回事。去了现场,几人就后悔到外婆家了。刑场上跪着一伙老弱妇孺,男人觉得太荒唐了:“这就是给对面通风报信的汉奸、卖国贼,咋这么诡异、荒诞呢。”几人使个眼色赶紧往外走,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又回到酒馆坐定,开始悄悄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听跑进来个相熟的当兵的说:“刑场上火拼了,有两伙人打起来了。一伙人要劫法场,一伙人要护法场。双方搂不住开了火,动了真家伙,打得不可开交。上头看不下去,派来了执法队,把两伙人都抓了起来。”几人一听这么狗血,心里堵得慌,也没心情喝酒了,草草叫了碗面吃了各回各家。

过了没几天,上头出了安民告示,更狗血,两帮人的头头脑脑被抓起来全枪毙了。那家人更没落着好,抄家灭门了。理由只有一个,两字:“通敌。”

“这事前前后后透着诡异,透着荒唐,告示上说了,谁敢公开妄议此事,立即逮捕,严惩不怠。”男人又迷糊了:“这演得又是哪出。”

张望究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过了没多久,他就搞清楚弄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悄悄说给男人听:“有个军汉有天在街上瞅见个小姑娘,就托人上门提亲。这家人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虽说只是旁支分家单过,日子还算殷实。尤其是这小姑娘天资聪颖,很有经营头脑,办了个作坊,做得风生水起,挣下好大的家业。眼红求亲的豪门大户不在少数,可这家人只有这一个后人,捉金当宝,哪肯叫小姑娘嫁给个穷军汉,只想招个上门女婿,好顶门立户过好日子。军汉有些来头,就给上头说了这事儿,上头一看这是个人财两得的大好事儿,就准备纳了小姑娘作妾。这家人死活不肯,到处寻人说情、融通、圆转。可军头铁了心要娶小姑娘进门,她家人就大把花钱找另一个军头撑腰。军头急眼了,就把她家一个伙计逮去屈打成招,构陷小姑娘一家人利用做生意买卖的机会,给对面的敌人送情报,泄露军事机密,里通外敌,万恶不赦。军头派兵去将这一家人一锅端了,定了个卖国罪,准备枪毙泄愤。另一军头不干了,去劫法场。两伙人越闹越大,惊动了首领,派执法队把两伙人一锅烩了。平时就瞅这两个军头不顺眼的首领,三下五除二,就把闹事两伙人的头头脑脑全拉出去枪毙了,把小姑娘请进了家,花言巧语强行纳了妾不说,还谎称底下人把她家人灭了门,为给她报仇,一气之下把两伙人的头头脑脑全枪毙了。这下消停了,黑吃黑搞定了事情。小姑娘感恩戴德,顺顺当当成了首领的姨太太,继续干她的老本行,给首领生娃娃、挣银子,成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过上了好日子。只是可怜那些知道真相被枪毙抬埋了的人,又如何能活过来,找谁诉说自家的冤屈憋闷呢。”

有天,男娃正在屋子里写稿子,张望鬼鬼祟祟地闪进了男娃的屋子,惊魂未定地端起男娃桌子上的水杯就猛灌了几口,喘匀了气才把门上好,悄悄跟男娃说了一件惊悚的事儿:“这次回西安听人说,有人去西安告了首领的黑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上头来人查了老长时间,又悄无声息地回去了。告状那人不服,去西安闹腾,见没人理会,就逃回了老家。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执法队把那人从老家逮了回来,我瞅见不对劲就赶紧叫司机加油跑了。回来听说,那人半路瞅个空子逃跑被当场击毙了,咱这儿的说法是通敌拒捕,当场击毙。听说那家人都吃了挂劳,抄家下狱了,定了个包庇罪,指定落不了好。太他妈惊悚了,比你讲的鬼故事还吓人,听哥一句话,事非之地,尽早离开吧。我也准备弃武从文,赋闲在家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出门这些年,见多了世事,习惯了生死,男人越发感觉迷茫起来,心里的那团火依然无处可以安放,反而好象在渐渐沉寂,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家国的路在哪里,我的路又在哪里,光明一线今安在,峰回何处是坦途。”男人感觉彻底颓废了:“战事不温不火,世事暗黑无边,生死己成平常事,愁云惨淡无绝期。”

潼关像个大熔炉,洗炼着他的心灵,打磨着他的筋骨。有那么一刻,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有那么一刻,他离罪恶只有一帘之隔;有那么一刻,他离阴毒狠辣只有一纸之薄;有那么一刻,他离陷阱迫害只有一墙之远。他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这个烦乱的世界,想梳理出一点感悟,关于生死,关于生活,关于生命。他问人,问心,问命,最终都无解。他可以深刻理解书本上的知识道理,可他无法真正理解人心,顺从生活中的潜在规则。他可以随其自然地去做,却永远无法打心眼里认可、认同,心安理得的去做。他渐渐的沉寂下来,少了些浮躁,多了些深邃,少了些轻狂,多了些无奈。他依然看不清这个世界运行的脉络,找不到应有的归宿。他看到了这个世界太多的丑陋肮脏,见到了这个世界太多的阴暗险恶,悟到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无奈绝望。他想得越多,看得越深,就越感觉孤独寂寞,心痛难忍。他仿佛看见了命运,它在用力撕扯着灵魂,叫它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他感觉这样下去就彻底沉沦了,如果没有海涛跟张望,他说不定已经在黑夜中走向深渊,在绝望中走向毁灭。他需要远离这个群魔狂舞、烦乱不堪的世界,他终于有了重回故乡打造心灵净土的冲动。这种冲动一日胜过一日,他终于准备背起行囊,告别这个令他失望、绝望,无可奈何、无可救药、无可留恋的世界:“这个世界很精彩,但不属于我。我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的清醒,恨自己的幼稚天真,恨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复杂到无可理喻的程度,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地步。感觉自个儿的神经远远不够粗大,无法适应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心安理得的活下去。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做不了什么。这个世界很惊悚,但不属于我。”

秋天的时候,男人就更想家了,看着眼前异乡的风景,他写了一篇小短文:“秋是最美丽的女子,风情万种,绚丽多姿,散发着甜香诱人的味道。秋波荡漾,那是女子勾人的神彩。秋色连绵,那是女子丰腴的身姿。秋风落叶,那是女子迷人的魅影。

每当秋天来临的季节,我就盼望着风往北多吹几日,好叫秋天停下前行的舞步,多旋转几圈,卷起五彩斑斓的纱裙。好叫人再驻足迷醉几日,欣赏欣赏她迷人的风彩,留下些美好的记忆。好叫人一时忘却暑天的酷热,雨天的暴戾,霜天的萧瑟,雪天的肃杀,将春天的柔情化作秋日的蜜意。用浓郁的香气,封闭世间阴沟里的恶臭,沼泽中的瘴气,让人有一时半刻呼吸的欲念,畅快满足一下。用绚丽的色彩涂满心灵,忘却那些夜幕下的黑暗,阳光下的肮脏,让人重新拥有直面丑恶的勇气。曾经遇见过、深爱过、拥有过,一生已经无怨无悔,哪怕下一秒闭上眼睛,眼前仍有美丽停留,相依相伴,直到天荒地老。

大雁南飞,一路追寻你绚丽的身影,只为多看你一眼。驼队东行,满载对你的爱恋,只想多留你一天。在这个季节,世间仿佛一时间放下了仇怨,放开了胸怀,共同举杯欢庆,尽情分享这收获的喜悦,只记着这份上天赐与沉甸甸的爱。”

男人打那儿起,夜里就开始失眠,梦里开始有了妻子俏丽的影子,而且一天比一天清晰,挥之难去,再没心思在一天比一天混乱、散漫、黑暗的军营里混下去。

男人离家远行,在孤独中成长,在孤独中成熟。他渐渐明白,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孤独的的行者,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他,包括他自己。他只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他渐渐领悟:“真理如同太阳一样,太耀眼了,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不是一个凡夫俗子可以追寻的。我追寻的,只是一个影子。阳光无处不在,又何必苦苦追寻。”他终于明白他真正需要什么,放不下什么,应该去干什么。他写了一篇没头没尾的诗文,记念他的孤独与荒唐:“

孤独

我们孤独

不是因为我们年轻

不是因为我们有所领悟

而是因为我们古老

因为我们相信虚无

孤独的人

是最早的信徒

因为没有同类

都在前行中沉浮

孤独的人

是最早的蜡烛

因为他相信这世上没有光

周围一片黑暗荒芜

孤独的人

是最早的赌徒

一个人闭上眼睛

去探寻心中无底的湖

他相信

那里有可以自由停靠的船坞

他相信

那里有可以安放心灵的草庐

他注定一直孤独下去

直到有人追随他的脚步

亦或

一个人回到睁开眼睛的最初”

男人跟张望经常去潼关塬上登高望远,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肺腑之言,发泄郁结心中难以言表的闷气。张望准备回西安公干的时候,两人又上了塬,他悠然地说:“林子,听你说过不少你们镇北的事儿。你知道为啥你们镇北一直坚如磐石,谁也攻不破,这潼关跟西安为什么跟纸糊的一样,一攻就破,从古至今,城破无数次。”男人愣了愣说:“说不大清楚,想想还真是挺奇怪的。”张望意味深长的说:“我从小到大听了不少西安跟潼关的故事,看了不少有关西安跟潼关的书,明白了这么几点道理,可以稍微评说一下这个事儿。自古无攻不破的坚城,西安也好,潼关也罢,就是强如你们那的西夏统万城,秦咸阳,元大都,明南京,都陷落过无数次。城墙再高,城池再坚,只要人心散了,城就守不住。为啥你们镇北的人心不散,只因为那是你们镇北人最后的家园,退无可退,唯有死守。你总说镇北是你们镇北人的镇北,这可不是一句假话、大话、空话,它实实在在,真得不能再真。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镇北人一直认为镇北是自个儿的家,值得用性命去守护,在镇北人的心里,镇北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地方。一层意思是说镇北由镇北人说了算,可以决定镇北的兴衰进退,内政外交。换句话说就是镇北是镇北人说了算的地方,地处偏远,也非兵家必争之地,世袭祖传,从古至今高度自治,人人都有归属感。西安十三朝古都,南京六朝古都,潼关兵家必争之地,这些地方跟镇北不一样。从古到今,生活在这儿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多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想当家做主的人太多,本地人说了不算,做不了什么主。将军一逃,皇帝一跑,人心就散了,城不攻自破。这就是人心的向背。地盘不由我做主,我为什么要关心它的兴衰起落。地盘不是我的,想走就走,我为什么要关心它的生死存亡。现在的情势也是如此,镇北至今守的好好的,潼关,西安至今也守得好好的,黄河天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潼关,西安这几百年也成了偏远之地,恢复了些许元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多了起来,人心思定,安稳了些。可这些年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祸害死了不少本地人,动摇了不少根基。如今你也看到了,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也就是大的战事未起,一旦对面发动强劲攻势,潼关跟西安照样跟纸糊的一样。一旦头头脑脑跑路,城墙再高再厚也是不攻自破。我是没办法,只能在这儿干捱着,但有三分奈何,我也不干了。我劝你还是乘早回家,那里才是你的根,你可以自由随性、自在逍遥的地方,安放心灵的天堂。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家里有妻儿老小,家里有祖业传承,家里需要你,你也需要家。外面的世界不是自由的天堂,黑暗依然笼罩着这片大地。镇北是个好地方,你回去可以做更多事儿。如果有一天,那里需要你守护,你也需要提前做些准备,让那里跟上这个时代。想要摧毁一个民族,就要掰弯、折断这个民族的脊梁,让这个民族的人弯下腰。镇北人的腰从古至今一直没有弯过,那里有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那里还有希望,还有火种。你就是一颗希望的火种,我能看出来,你有种,有脊梁,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意志。回去吧,那里更需要你。”

年关过后,风往北吹的当口,男人下定决心辞了工作,踏上了回乡的路。去往西安的时候,他写了一首诗:“年少轻狂不畏险,万里寻梦终不还,了却心中难解事,梦醒时分回家园。”他告别了报社的管事跟同事,一路不停,向北,向北:“那里有家,还有倚门守望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