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祖堂。

“师父，我带阿墨回来看您了，还好当年你收我为徒的时候，没有真的让我当个和尚，你说得对，我这红尘啊，是断不了了。”

无心看着玄明大师的牌位，语气很轻，还带着点调皮的孩子气，就像是真的在和自己的师父聊天一般，可虽然无心的嘴角是勾着淡笑的，但双眸之中却藏着黯然的忧伤，言卿墨想，或许这就是无心此生难以抹平的遗憾吧。

“我没事的，阿墨不用担心。”

无心看着与自己交握的手突然收紧，便知道言卿墨是在担心自己现在的心情，这样看来，老天也不算那么残忍，还愿意给他留下一抹光，甚至还是最亮最炙热的那一抹。

“阿墨，你要不要和我师父说两句啊？”

无心晃了晃言卿墨的胳膊，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好，确实是应该说两句。”

言卿墨没有拒绝无心的提议，或者说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但还没等她开口，无心倒是说了句令她十分意外的话：

“那我出去等你吧，阿墨可以和我师父多聊一会儿，我想他肯定会很开的。”

无心松开了言卿墨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玄明大师的牌位，这一眼所包含的情绪，太多太复杂，就连言卿墨也是突然间被怔愣一下。

无心转身离开后，祖堂就剩下了言卿墨一个人，但却多出了一位令言卿墨完全没有料想到的灵魂。

“玄明大师？”

言卿墨看着眼前的魂体，显然已经有了猜测。

“阿弥陀佛，言施主。”

玄明双手合十，向着言卿墨微微行了一个佛礼，虽然他看向言卿墨的目光充满了祥和，还有欣慰，但他此时的魂体却是真的很淡很淡，若是言卿墨判断的没有错误，恐怕玄明这一次现身之后，他的魂体将会在不久之后，直接消散于世间。

“无心他……知道您在这儿？”

言卿墨原本有些诧异，无心为什么要出去等她，现在想来，若是他早就知道玄明大师会以魂体的方式现身，那恐怕就是特地将这一方空间单独地留给他们二人吧。

再者，无心大概也在担心，自己万一要是在见到玄明大师真正的最后一面后，会有所崩溃吧！

玄明大师对于言卿墨的问题，笑而不语，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心知肚明。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多谢您，玄明大师。”

言卿墨的这一礼行得很是郑重，这一声感谢可谓是情真意切。

“也是谢我没让无心真的当个和尚？”

玄明大师难得开了个玩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瞬间变得轻松了不少。

“不是，”言卿墨微微摇头，“是感谢您曾经给了无心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也谢您让他像个人一样地活着，而不仅仅是一个躯壳。”

无心曾经的那些经历，言卿墨虽然知道，但终归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就像无心永远也无法真正地知晓言卿墨前世的全貌一样。

但即便无法做到感同身受，言卿墨还是很心疼当时的无心，她心疼无心的被放弃，心疼无心从云端跌入地狱的绝望，而玄明的出现无疑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是泥潭之上伸出的一双手，那是当时的无心，唯一的救赎。

“躯壳……我救下他的时候，他确实快要只有一个躯壳了。”

玄明大师被言卿墨的话触动了心绪，回想第一次见无心时的场景后，玄明便开始忍不住地与言卿墨分享这十年来无心的变化。

整整一个时辰，基本上都是玄明在说，言卿墨在听，一个是说得很起劲儿，一个是听得很认真。

不过玄明大师的性子竟然是这么“活泼”的类型，倒是让言卿墨有些实在是没有想到，她原本还以为这玄明大师会是个严肃沉稳之人呢，谁能知道这人前人后反差竟然这么大！

但想想无心如今的性子，好像也没有那么意外了，不然无心也不会被灵隐寺养得这么没脸没皮。

“在想什么？”

玄明自然能看得出来，言卿墨刚刚有些走神，能让原本听得那么认真的人突然溜号，玄明倒是瞬间对言卿墨心中所想之事，很感兴趣。

“没什么，就是觉得无心如今这性子，绝对有您一半的功劳。”

言卿墨此话一出，玄明便哈哈一笑，并没有因为言卿墨的这句吐槽，而有任何不开心的地方。

“不过，我还是很想见见，很早很早以前的无心……”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还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又或者还是这么毒舌？

但不管是哪一种，言卿墨都很想见一见，可能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不论是现在的无心，还是十年前的无心，又或者是在那片大陆之上的无心。

不过这种想法她应该也只会和玄明大师说一说，要是被无心那个家伙知道了，恐怕在感动之后，甚至会直接问她，更喜欢哪一个。

但言卿墨想，她应该是都会喜欢的，可能她也长了所谓的恋爱脑了吧，但今天就允许一下吧！

言卿墨的笑容愈发的明显，也越发的甜蜜，玄明虽然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和尚，但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无心这个臭小子，能遇上卿墨你啊，是他的幸运，今后的路，就要你们两个人互相陪伴，共同走下去了。”

玄明长长一叹，神情很是释然，但与此同时，他的灵魂也近乎变为了透明，很显然，他的时间不多了。

“玄……”

“没事，时间早晚要到的。”玄明没有让言卿墨将话说完，因为他也猜得到言卿墨想说什么，若是真的有什么方法，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您真的不和他见最后一面了吗？”

言卿墨还是希望，无心和玄明大师二人没有遗憾，尤其是最后一面这种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佛祖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都到了这最后一刻了，言施主就别让老衲再体验一番了！”

玄明此刻唤言卿墨，言施主，仿佛从刚刚那名慈祥顽皮的长辈，又瞬间切换到了那名德高望重的灵隐寺住持，玄明大师。

只是不想留下遗憾的，又岂会是只有言卿墨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