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爷子原来是在参谋部任职，叶韵则是在文工团，1966年出事之后就被送来了大西北。

如今要是再回去，父女俩是不可能再回到原单位的，最好的情况，便是被安排到一个边缘化的岗位，大概做党史或者民政方面的工作。

不过眼下，这也可能是一种奢望。

叶韵自从出去后就没有再回来，外头天都黑了，程清刚想开口询问，胡建华就道：

“今儿也晚了，爸您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儿再说。”

说完他就起身拿起电筒招呼程清和吕采薇跟着他出门，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人到了旁边的一处地窝子前。

“今晚你们就暂时住这儿，将就一下。”

农场的下放人员纷纷返城后，地窝子就空出来不少，有些走的急，家当没带走的，就让胡建华暂时帮着看顾一下，没直接还给农场。

胡建华开锁进屋，就掏出火柴将桌上剩下的一截蜡烛点燃，借着微弱的光，程清和吕采薇勉强能看清屋内的陈设。

将两人安顿好后，胡建华就叮嘱两人道：

“夜里最好不要出去，外头有狼，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喊我，我就住在隔壁。”

胡建华和叶韵及一双儿女并没有同叶老爷子住一起，屋子小住不下，也不方便，于是就将灶屋设在了叶老爷子屋里，平时都是去他那里吃饭，也方便照顾他。

等胡建华走后，程清将门关上，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在地窝子里将就一晚，就不去现代那边过夜了，免得有人突然来不好解释。

吕采薇看了一眼已经被人睡到包浆的被褥和土炕，实在没法接受，就从现代那边抱过来了一套干净的铺上，明早收起来便是。

躺在床上，夫妻俩都有些心绪惆怅。

“清哥，要不我们求孟叔想想办法？”

程清知道媳妇儿说的是给外公平反一事，他也猜到了这事的症结在他身上，既然外公已经做出了牺牲，要是他不管不顾，那他不仅对不起外公，还对不起媳妇儿和娘。

“我看继父的意思，是想让咱们把情况转达给叶姨。”

方才聊天的时候他已经在零零碎碎的谈话之中，了解到胡建华只是来西北支援的医护人员，并不是下放人员，所以他实际上是自由的，甚至在很多年前就可以调回去了。

但是他为了岳父和妻儿一直留在大西北，护着他们不让他们被人欺负，在这样混乱的年代，他的品性十分难得。

可为人父母，为了孩子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接受更好的教育，胡建华想尽快回京，用一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无可厚非。

不过程清并不想麻烦孟和平，他此番调回京市，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自身都难，要是再接手管叶家的事，恐怕很快就会被有心之人找借口撸下来。

了解到程清的顾虑，吕采薇又想起个人。

“那你大舅呢？以前被教育的时候，他选择和外公断绝父子关系，现在数字帮倒了，他总该有所表示吧？”

在吕采薇眼里，疏通关系把叶老爷子弄回去就是叶家长子应该做的事，否则他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程清摇了摇头，他也不确定大舅肯不肯做这件事，毕竟他同大舅也没接触过，但是为了撇清关系，能做出断绝父子关系那种事的人，是不能指望他还有良知的。

见媳妇儿也在烦恼，程清便将吕采薇抱在怀里安慰道：

“睡吧，别想那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大舅视若无睹，相信二叔公和三姑姥姥见形势好转，也会想办法走动，他们人在京市，人脉也广，只要他们肯帮忙，就肯定会有结果。

第二日大清早，夫妻俩就起了，直接去了叶老爷子那屋，此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老爷子精神矍铄，看程清的眼神里仿佛在闪着光。

“小清小薇，你们早啊，快坐。”

看得出来，老爷子还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连花白的胡须都刮干净了，还穿上了他们特意带来的毛线背心和布鞋。

祖孙俩四目相对，虽然并没有道明身份，但一切都已经心照不宣。

“昨天你胡叔叔在，有些话我不方便问，你在你养母家过得好吗？我们那些年汇的款有没有收到？书都念完了吗？”

其实程清在百川大队过的如何叶老爷子是知道的，还没下放前，他悄悄去看过。

他知道程英莲将他的外孙照顾得很好，也知道外孙已经成为了村里的小霸王，没有人敢欺负他，还知道他汇的款都有收到，程英莲送外孙上了学。

只是他想亲耳听听外孙说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

“都挺好的，我念完了高中，现在高考恢复，我正在准备考大学，您也看见了，我还成了家，娶了这世上最好的妻子，我们将来也肯定会把日子过好。”

程清略过了自己至暗的失明那几年，只是不想让外公担心。

叶老爷子终于放心了，这说明当初他将外孙送走的决定是对的，他可以少一些内疚和自责了。

叶老爷子看向了吕采薇，不再以陌生人的眼光，而是以至亲长辈的目光去打量。

说实话，若是他来选孙媳妇儿，单从外貌和身份上来看，他可能看不上吕采薇，他希望自己的外孙能娶一个外貌家世都拔尖的。

可他知道自己只是长辈，并不能为外孙做主，和外孙过一辈子要相濡以沫的人，只能是外孙自己选，而且要选他自己的喜欢的，无关外貌无关家世，无关一切外在条件。

只有两个人适合并相爱，婚姻和幸福才能长远。

叶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拉起了吕采薇和程清的手，望着吕采薇叮嘱道：

“小薇啊，小清，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着他又看向程清：

“你也要好好照顾小薇，不要辜负小薇，知道吗？”

夫妻俩都有些感动，齐齐点头。

从门外进来的叶韵正好就看见了这一幕，她用力一掀门帘走到了三人跟前，俯视着程清，语气冷漠。

“你到底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阿韵！”

叶老爷子冲叶韵就是一声怒斥，吕采薇怕他再犯病，连忙扶住他轻抚他胸口：

“叶爷爷，您别生气别激动——”

叶韵这才注意到她爹的状态，不过她不打算放弃，冲程清道：

“你跟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