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几圈，还是决定去问问他的好大儿这是又作啥妖。

“冬来，你这一天天的闷在屋里也不出去，在屋里干啥呢？”

顾冬来眉头紧拧，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头都没抬。

“爹你是不是年纪大老眼昏花？改天我陪你去县城配眼镜。”

他这话听上去虽然孝顺，可咋就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呢？

顾长顺板着脸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书。

“年纪大咋了，老子眼睛好得很！谁老花了？你这眼睛再这么看下去，你才会瞎！”

顾冬来又将他爹手里的书夺了过来，他就不明白了。

“当初不是你让我多读书多看书多学习文化吗？咋了，我现在想看想学你咋又不让了？”

顾长顺一听这话就来气，忍不住吼了一声：

“你现在这个年纪是读书的年纪吗？你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娶媳妇儿生娃当爹！该你好好读书的时候，你一整天在外头跟窜天猴似的上蹿下跳，把书当枕头睡当柴火烧，就是不拿眼睛看脑子想。

现在该你娶妻生子，你又一整天闷在家里哪也不去，你是打算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光棍啊？”

不知咋的，“娶妻生子”这四个字仿佛一下子刺激到了顾冬来的神经，他突然就想到了关蓉蓉，但很快他又把自己这想法按了下去。

想啥呢，且不说关蓉蓉的条件，就她那性子，跟他也合不来，两人在一起准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见儿子莫名其妙的出神，顾长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该不会真被他娘说中了，儿子这丢了魂的样子，还真像是鬼附身。

“冬来！”

顾长顺伸出手在顾冬来眼前挥了挥，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爹你干啥呢！你要是没啥重要的事就出去吧，别打扰我看书学习！”

说着顾冬来就起身把他爹往门外推，顾长顺死死拽住门框，就是不松手。

“嘿！看来老子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冬来，爹是真心想劝你，先成家，等成家以后你想干啥就干啥，让你媳妇儿管你，爹娘绝不过问。”

顾冬来现在哪有成家的心思，他心里只有关蓉蓉说的那句“文盲”，就如魔音入耳一般，根本就挥之不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读书学习，想提升自己，想摆脱“文盲”这个称呼，他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在他面前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他也不吭声，默默地去撬他爹的手指，等一根根手指都被他撬开，他将他爹推出去就插上了门。

等返回桌前，他再次捧起了书，继续对照着一旁的字典，一笔一划的去找他不认识的字。

一九七七年，一月初。

总算学成归来的赵建国和赵爱民两兄弟意气风发地走在了回村的路上，见到他们后，村民们自发组织起了欢迎仪式。

有敲锅的，有敲镰刀的，还有敲竹筒的，总之敲敲打打的跟在两人后面就往队部去。

徐向前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明所以，早就盼着儿子归来的赵有富则是福至心灵。

“是建国爱民回来了！肯定是他们！”

两人连忙迎了出去，果然在路口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两个人。

虽说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精气神却很不错，两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爹！向前叔！我们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语气里都是喜悦。

百川大队的所有人也同样跟着高兴，两人回来也就意味着大队的水产养殖社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徐向前连忙招呼两人道：

“好好！回来就好！先进屋，进屋再说！”

建国爱民两兄弟之所以先来队部，就是打算来汇报学习成果的。

两人将身上沉重的行囊放在了门口，就拿着本子进屋去跟徐向前几个大队干部汇报在千湖公社的学习情况。

因为他俩都知道村里人都没啥文化，便将自己所学到的内容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进行讲述。

此时的队部外头围满了村民，一个个趴在窗户上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养鱼还有那么多学问呢？”

“是啊，我还以为只用往水里一扔，就不用管了呢。”

“嘘——别吵，还想不想学技术了？”

建国爱民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直到两人讲到口干舌燥，才算落下一个段落。

“这把鱼养好是一件大事，但销路也同样重要，否则只管养不管销路，那就本末倒置了。”

听到建国这最后的一句话，没文化的村民们面面相觑。

“啥是本墨刀纸？”

徐向前却莫名有些焦虑起来，是啊，办养殖社的初衷是为了挣钱，而不是为了养鱼。

可他作为农民，最多也就当了个大队书记，管理一下村民，哪里干过经商的那些事情，他不懂，也不会。

“那千湖公社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爱民回他道：

“千湖公社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体系，最主要还是有上级支持，不只是整个公社，公社往上一直到省政府，大大小小各种机关单位厂子的食堂，都用的是他们的鱼，现在还往外省送。”

建国又补充道：

“叔，咱们这情况恐怕没法引起省里头重视，毕竟咱们这体量太小，也只能看看县里市里能不能帮解决。”

徐向前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你俩也辛苦了，就先跟着你们爹回去好好休息，其他事，等明天再说也不迟。”

坐了许久的长途交通，建国爱民俩都累了，身体疲乏，但精神却很亢奋。

等赵有富父子仨离开后，徐向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拨出去。

他听杨晖说了，孟县长回去后没过多久就被停职调查，至于县里和市里都调查了什么，他不得而知，调查组的人也没到百川大队来，倒是马伯明那几个龟孙被人接了回去。

路记者走的时候让他不要太过忧心，回到报社以后他会尽快把事情的真相发表出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摸黑百川大队摸黑公社书记摸黑孟县长。

徐向前自然信得过路记者，可这时常有是非颠倒的乱世道，谁又能完全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