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擦着手，一头雾水地走进了堂屋问。

“花大姐咋就走了？还匆匆忙忙的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鲁婶子也跟进了屋，吕采薇忙端了个小板凳给她坐，回应道：

“大概是家里有事吧。”

程母不疑有他，拉着鲁婶子坐下后，就对她一通感谢。

“今儿可多亏了鲁妹子你了，不然这鸡舍一时半会儿搞不起来。”

鲁婶子腼腆地笑了笑，“搭把手而已，不妨事。”

鲁婶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听着有气无力的，吕采薇也不知道她得的是啥病，但想着老家这边的人得病，需要补身体是肯定的。

就在吕采薇想着待会儿要不要送点儿红糖给鲁婶子的时候，程清却突然开口问了鲁婶子一句：

“婶子既然鸡养的好，那会养鸭吗？”

两家是邻居，隔壁不时传来的鸭叫程清自然能听见，只是鸭子似乎只养了一只。

“会是会，只是……”

鲁婶子有些欲言又止，见程家三人都在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她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

“鸭子不像母鸡，太聒噪，家里不好偷偷养。”

每家每户按人头能养多少鸡鸭都有规定，但家里条件好的，在规定之外再偷偷多养几只，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

在如今这种物资匮乏的年代，公社里有不少村的村民都冒险这么干，倒是也能理解。

吕采薇觉着程清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这么问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可程清却戛然而止，没有再追问下去。

程母送鲁婶子出门时，吕采薇还是悄悄塞了两块红糖进鲁婶子兜里，鲁婶子原本不肯收，吕采薇笑着劝她。

“婶子就拿着吧，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那就给我娘也送两个鸡蛋补补身子，你俩一起补。”

程母笑嗔她，“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不要你鲁婶子的鸡蛋，咱家自己有母鸡呢，过两天就能下蛋了。”

鲁婶子这才默默把红糖收下了，只不过没一会儿就拿了五个鸡蛋过来，程母和她互相推来推去打了一会儿太极，鸡蛋才被程母收下。

等天快黑的时候，吕采薇就扶着程清去了赵有富家。

赵有富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小女儿才十二岁，家里人多很热闹，再加上今儿大队徐书记还有隔壁朱家村的村支书也来了，摆了两桌才坐得下。

男女各分一桌，吕采薇自然是在女人这桌，但不时听着男桌那边的谈话。

赵有富的小女儿桂香一直盯着吕采薇瞧，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充满了对她的好奇。

“嫂子你咋那么黑哩？黢黑黢黑就跟炭似的，是不是晚上熄了灯就看不见了？”

听到这话，吕采薇一口老血梗在了心口，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找机会敷面膜，让自己变白一点。

赵家婶子一筷子敲在了闺女的胳膊上，呵斥了一句。

“胡咧咧啥呢！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赵桂香俏皮地冲她娘吐了吐舌头，又盯着吕采薇看，把吕采薇都给看害臊了。

赵家的两个儿媳妇则是沉默不语地忙着给身边的娃娃们夹菜喂饭。

看得出来赵家的女眷除了赵桂香以外都有些不高兴，不过吕采薇也能理解，任谁家在缩衣节食的情况下还要拿出好菜来招呼客人都会不高兴的吧，也就赵桂香大大咧咧的不在乎。

原本吕采薇是想带点啥来做客的，但程清拦住了她，说是带着烟酒就够了，带多了反而容易惹人猜忌。

只听男桌那边程清在酒过三巡后终于说上了正题。

“其实咱们大队想跟其他大队一样富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咱们耕地少，粮食高产是指望不上了，但咱们水潭子多，何不从水产方面弥补不足，把水产养殖社搞起来？”

程清说的徐书记也不是没考虑过，他也想过要因地制宜搞生产，可是他搞不了啊。

要说水产资源，临省的千湖公社比他们更有优势，而且还有上头的扶持，他们建了渔场盖了冷库，还有自己的运输队，他们那是大规模养殖，就百川大队里的这点水资源，根本就没法比。

徐书记闷了一大口酒，神色惆怅。

“小程啊，你能重新振作起来，为咱们大队操心是件好事，只是啊，事情不能想得那么简单，这可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办到的。”

赵有富和朱进才都在一旁低头喝酒沉默不语，不时给程清的碗里夹点菜，反正他们没什么文化，都是徐书记说什么，他们就做怎么。

程清继续游说道：

“向前叔，我当然知道事关生产，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可再不容易我们也得去试一试，试错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咱们大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可若是成功了呢，你们也不想永远都被其他大队瞧不起吧？”

一想到每次大队去粮管站交公粮，总是被安排在最后，即便去的很早也一样被其他大队插队，就连打架百川大队都打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大队，徐向前越想越辛酸。

男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后还是赵有富的小儿子赵爱民开了口。

“爹，向前叔、进才叔，我觉着清哥说的没错，咱不能一辈子都过这样的苦日子吧？还有娃儿们，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应该为他们考虑啊，要是再这样下去，男娃儿们都该娶不到媳妇了，谁家姑娘肯嫁到咱们大队吃苦啊？”

“就是。”

赵有富的大儿子赵建国也附和道：

“咱们红星公社，就属咱们大队情况最差，要是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可让咱们队员们看到别的大队越过越好，咱们大队累死累活却越过越差，队员们心里该咋想？日子越过越没有盼头，谁还愿意出力？”

赵有富偷瞄了一眼徐向前，皱着眉头冲两个儿子“啧”了一声。

“喝你们的酒，少插嘴。”

徐向前心里也松动了，可他还是愁啊。

“要我说，也不是不可以搞，但总得拿出个章程，还得先向上级请示，上面要是不同意，搞也白搞。”

吕采薇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她总算明白程清为啥先忽悠杨书记了。

只听程清很平静地说道：

“这倒不必担心，公社的杨书记已经同意了，他也在为咱们大队的生产发愁，该向上面怎么汇报，他会去运作，咱们只需要写一份申请，再将生产计划书一并提交给他就行。”

男桌那边众人都惊讶地异口同声：“真的？！”

程清虽然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他们的语气中已经听出了激动。

他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只是这生产计划书咱们得好好写，方方面面咱们都得考虑周全。”

接下来男桌那边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着，程清带来的酒都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又喝起了赵有富自家酿的野果子酒，喝得赵家婶子狠狠瞪了自家男人好几眼。

等吕采薇扶着程清从赵家出来，村里的狗都不叫了，程清脚步有些虚浮，显然是醉了，微微靠向吕采薇那一侧，两人走的有些慢。

吕采薇关心地问他，“你喝了多少？”

程清有些神志不清地摇了摇头，他也记不清了，反正每次他抬酒杯的时候，都是满的。

两人离得很近，吕采薇都能感受到他气息里微微散发出的酒味，脸颊立即变得滚烫。

“万事开头难。”

程清含含糊糊说这话时，声音异常低沉慵懒。

“但不管有多难，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说着他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吕采薇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环顾了一眼四周，见周围没人才放下心来，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却又舍不得。

他的手心干燥而灼热，指腹处覆有一层薄茧，即便这样，也比她的手修长细腻。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往前走，地上的倒影交叠在一起，在蛙声虫鸣的合奏声中，皎洁的月光和漫天繁星照亮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