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亦文的心理活动，松井荣之自然无法知晓。

随手指了指钱亦文正在关注的那一页，老松井接着说道：“我们这套只需四个工位的设备，才是钱先生真正需要的……”

钱亦文放下册子，不无可惜地说道：“设备这东西可不比手套，用完了就扔。

“只恨和松井先生相识太晚，不然我会考虑和松井实业合作。”

松井荣之笑了笑：“早相识，有早相识的好处；晚结交，我们有晚结交的合作法儿……”

合作？想怎么合作？

让我拆了西德的设备换成你的，这显然并不现实，就算有钱也没这么个折腾法呀！

钱亦文正自猜想，不想松井荣之却扯起了闲篇儿......

“钱先生......”松进荣之欠身微笑，“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钱亦文微笑点头：“松井先生随意。”

松井荣之继续说道：“一路走来，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贵国人似乎对被称为‘老板’很喜欢，却并不喜欢被别人叫成‘先生’。”

钱亦文想了想：“可能是和大环境有关吧。

“先生，曾受尊重；而今，一切都在给经济让路，受尊重的是老板了……”

松井又说道：“可是，我发现你却一直在称呼我为先生。

“可见‘先生’一词的地位，在你心中是高于‘老板’的。”

钱亦文爽朗一笑：“松井先生，析毫鉴厘，让人佩服啊！”

该说不说，这鬼东西心思还挺缜密！

你要是能再挺二十年，还能赶上风行叫“老师”的年代。

连你们的加藤、苍井，都成老师了……

不过你是真想多了，刚刚认识，不叫先生让我怎么称呼？

叫老板，你们没这习惯；叫同志，显然你并不是......难道我还能叫你鬼子？

松井荣之自得一笑，接着说道：“而且我还留意到，你我在对话时使用的称呼都有不同。

“我称先生为‘你’，先生称呼我时用的却是‘您’......”

钱亦文笑了笑：“这是我们对贵客的尊称。”

松井荣之探了探身，扔过了一堆问号：“钱先生，冒昧问一句，在家里和父母妻儿是这样称呼吗？

“和你要好的朋友——

“比如在渔圳一直在你身边那位很富态的先生，你也对他说‘您’吗？”

钱亦文心中暗笑，和老王还“您”？美死他了......

我不骂他，他都得回去偷着烧九炷香！

“松井先生，家人和朋友，自然不用那么客气。”

松井荣之说道：“所以，你和您，只差了一个‘心’字。

“一字之差，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可就拉开了。”

钱亦文点了点头，这回算你说对了一些。

松井荣之拿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钱亦文：“所以，我希望你我也能突破这个‘心’的距离……”

钱亦文冲口而出：“你......说得有道理！”

松井荣之笑笑说道：“这就对了嘛！

“钱先生，既然我们已经没有了心的距离，那我就坦诚相待了......

“我想来神州销售我的这些设备，你觉得怎么样？”

钱亦文正了正身姿，认真起来。

唠唠叨叨的，和写书的一样做了这么多的铺垫，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钱亦文指了指桌上的图册：“松井先生，这些设备起步都得三四十万人民币，在这边销售会有困难吧？”就是这本……　　松井荣之说道：“虽然我的设备价格和你们的经济状况不对等，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嘛！

“钱先生，听说过赊刀人吗？”

钱亦文点了点头，神州第一大神秘组织，谁还不知道？

赊刀人，古来有之，走村串户卖刀，却不收钱。

他们会说一个在时下不好实现的预言，相约预言实现时才来收钱。

三合堡就来过两位......

其中一位，相约“灯头朝下时来收钱”。

点了几千年油灯的人，穷尽所思也不会想到灯头朝下还能燃烧。

几年后通了电，果然电灯头就朝下了......

另外一位，在社会主义公社正红红火火的时候，他竟然说“生产队解散了，我来收钱”。

大锅饭吃得正香，谁能信这话？

可是，没过几年，果然又应验了......这些人，还真就这么神奇……　　提到赊刀人，钱亦文彻底明白了松井的用心，当即问道：“松井先生，想做一回赊刀人？“

“正有此意！”

“那对于需要设备的企业来说，可是大福利呀！”

松井诡谲一笑：“普天之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钱亦文早知道，无利不起大五更！

老东西大老远跑来，绝不可能仅为了体验做赊刀人的乐趣......

“松井先生想怎么赊你这把刀呢？”

松井荣之笑道：“钱先生，设备全额赊欠，不要企业一分现金。

“但有一样，我得找像你这样的优秀企业，要保证产品有市场竞争力。

“我得把产品拉出去可以变成钱。”

钱亦文点了点头，这思路还真是不错。

而且和历史也对上号了......

不过，他知道老头子的野心远不于此。

那么，下边的话还是由我来替你说吧，不要以为只有你有超前意识！

心念及此，钱亦文竖起了大拇指：“松井先生一箭三雕，高见！”

松井荣之明显愣了一下：“钱先生，何谓一箭三雕？”

“松井先生所求不多——第一要名，第二要利，第三要未来......”

“愿闻其详！”松井荣之来了兴趣，向前探了探身子。

钱亦文端起了茶杯，吸溜了两口茶水。

老家伙的布局，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完的，得先把嗓子搞湿了再说。

放下茶杯，钱亦文开始娓娓道来：“第一，适逢国门大开，我们马上将进入快速发展阶段，但我们的工业水平还不足以支撑......

“赊刀之举，是在帮我们改善局面，也是在为松井实业赚得‘扶持神州发展’的好名声；

“第二，免费提供设备，看似让利，但设备的造价和售价差额很大。

“等到收回三成投入的时候，松井先生拉回去的产品就已经开始赢利了；

“第三，随着我们的发展，这块市场势必会被很多国家盯上。

“鹰国、花旗和西德的设备，和松井比并不处于劣势，你比我清楚。

“此时谁先行一步，就占了先机。

“而且，设备是重要的固定投资，只要选择了就不是随时想换就能换的，基本就是半辈子的事儿了！

“所以，松井先生名利双收的同时，还把960平方公里大的市场给占领了......

“这难道不是一箭三雕吗？”

松井荣之挺了挺腰板，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松井实业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