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棠宁诧愕间，就见昏昏夜色里一男子白发如雪，面如冠玉，飘然而至，正是天玄宗宗主！

他一来便掷地有声地对国师唤了一句，“师兄，好久不见。”

向来风轻云淡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国师难得眉头紧拧，嘴角抽了抽，眼睛里直白地流露出厌恶与憎恨。

他冷哼一声，拂袖撇过眼，“我一个乡野道士受不住宗主的一声师兄。”

宗主风令度琉璃似的眸子注视着对方侧脸，薄淡的唇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师兄手里白骨森森血债无数，我不能容许师兄一错再错了。”

“血债？”国师冷笑一声，眼中翻涌着仇恨，“当年众妖几乎屠了我们满门，我不过血债血偿罢了。”

“师兄还未放下当年之事吗？可当初桑启曾从众妖手里救过你，你为何杀了桑启又来杀他儿子？”风令度悲戚叹道。

“救我？我在天鹰洞眼睁睁看到师兄弟们被妖怪一个个吃掉，他才来救我！”国师眼中闪过怨毒，愤恨道，“他坐上妖王之位后弄个可笑的人妖和平条约，让我无法把那些妖怪的子子孙孙全部杀掉！”

棠宁叹惋，当初国师在桑启已经处置斩杀掉作乱的妖怪时，将仇恨扩散到那些妖怪的子子孙孙，甚至整个妖族，于情感上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他不该为了撕毁人妖和平条约绞灭妖族，指使郁萱杀了当初的救命恩人桑启，令妖界暴乱，众妖失去妖王管控开始为祸人间。

又在皇帝病重后权力熏心，一个没有丝毫政治素养的人把控朝政，对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导致官欲辞活，民不聊生，匪患丛生，叛军四起。

然后他为了能让支持自己杀尽妖族的苍国绵延下去，以强大的修为降维性地将一批又一批反抗民众绞灭杀尽。

他为了消除朝廷中自己反对势力，将公主强行拉去和亲，任由鸟妖为祸村民时还记得当初杀妖的初心吗？

“妖怪杀了你们同门，可郁禾与那周家坝数百口百姓何其无辜？”棠宁抱着郁禾尸首，懒得听他们在这叙旧，又转而对风令度冷声质问道：“既然他是你们门派出的败类，你们怎么不早点清理门户，任由他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风令度并未气恼，而是轻叹道：“师兄比我早拜师三百年，法术修为是我所不能及的，师尊一死，世上再无人能打得过师兄。天玄宗曾遭众妖屠戮，如今青黄不接，弟子都幼小羸弱，让他们助战只会徒增伤亡。”

弱小羸弱？你女儿强买强卖强抢民男时可半点不羸弱。

棠宁也没料到堂堂一宗之主会放下面子自揭其短，反问道：“那你今天怎么又过来了？”

风令度淡薄的唇噙着带着歉意的笑，“因为听闻棠宁姑娘和小妖王在这，我们三人合击必定十拿九稳。”

国师闻言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留情的不屑与嘲弄，“师弟还真是病急乱投医，连我那草包徒儿也这般讨好拉拢。”

说罢，他淡笑一声，回应了国师，“她能驾驭青玉剑，若这也算是草包，那我天玄宗当年被我们比下去的师兄弟们都尽数算是草包饭桶了。”

棠宁嘴角扯出一丝苍白的苦笑，望向风令度的神情有几分怨怼，悲怆地望了怀里郁禾一眼， “可惜他前脚刚死，后脚你就来了。”

她将“前脚”“后脚”加重了语气，心里很难不怀疑这老头刚刚躲一边偷窥，见局势不妙才出手。

风令度听出棠宁的怨气，语气饱含歉意，“是风某尚有私心，害怕伤及女儿和弟子，连累棠宁姑娘和妖王受此劫难。”

风令度还是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质疑，但是为了能杀死国师给郁禾报仇，她只能按下怨尤，一把抽出地上的赤铜剑，“多说无益，共同退敌吧！”

比起青玉剑温润手感，赤铜剑更加厚钝粗粝，棠宁必须双手持握才拿得动这把剑，她手握到剑的那一刻，剑身像是放在火里锻烤一般，升腾起一圈火光，热气也氤氲而起。

国师白得不似真人的脸宛如面具一般裂开，他双眼猩红，直直瞪着棠宁，“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同时驾驭青玉赤铜双剑！”

这个女孩原本是他清剿叛党时，发现叛党贼首尚在襁褓的女儿根骨奇佳，留下她一条性命，原以为好好培养就成为得力帮手。没想到给养废了，不仅好吃懒做，脑袋也不太灵光，远不如大徒弟聪明懂事。

谁知此子倒戈向那半妖时，竟然天赋大显，不仅能掌握大宗秘法最后一卷，还同时驾驭青玉赤铜双剑。

风令度微微合眼，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看来师兄为我们宗门培养了一位很出色的接班人。”

“哼，我徒弟什么样我不清楚。一练功就是屎尿屁，破了点皮就叫连天。”国师轻扬眉尾，又恢复之前泰然自若的模样。

他还未说完，便见棠宁欺身而进，一剑袭来，热气炙到他手指，他倏然一惊，心头一跳，急急幻影移形才堪堪躲过，手背被刀刃的剑气炙得半熟。

来不及施雷诀回击，对方身形飘动，如雨燕一般轻盈，顷刻间剑锋便又劈头盖脸而来，招式之狠辣，身法之迅捷，与往日的草包徒儿判若俩人，令人心胆俱寒。

他左臂被剑锋烫得通红，狠狠削下一块，剑刃的温度几乎将他的血煮沸。

“师尊，我来助你！”郁萱惊呼一声，欲要参战。

被风令度拦下，他不急不缓道：“贵妃不若与风某一战？”

郁萱被拦住路，只好抽出武器与风令度对战，一时间风起云涌，砂石土木横飞。

国师受此重伤也只是脚步微滞，又若无其事地脚踏石灯，轻轻一纵，往屋檐飞窜而去。

棠宁紧追不放，就见眼前一亮，一闪电袭来，棠宁一扭身电流擦肩而过，烧焦了她一缕鬓发。

她眉间一冷，疾速运转灵力，赤铜剑刹那间分化出无数分身，红光烁烁，宛如燃起漫天大火，火舌直舔向屋檐上的国师。

国师欲躲，便被剑阵形成的火龙团团缠绕，一圈圈收紧，最后火龙一昂首长啸，对着国师胸口冲去。

数万把剑直直贯穿国师胸口，一时间血沸肉焦，国师痛叫声响彻整个宫殿，他胸口被扎成蜂窝，脑袋和身体只有几缕肉勾缠着，最后应声断成半截，下半身还直直地站在屋脊上，上半身啪嗒一声从屋檐滚落下来。

“师尊！”郁萱已被风令度打伤在地，她眼见国师已死，不禁眦裂发指，痛呼哀嚎。

棠宁怔怔地望着国师遗体，心感宽慰，终是为郁禾报了仇。

她望向已经捉拿住郁萱的风令度，对方瞥了一眼国师尸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然而她看不到的是国师遗体下面一棵草无风自动，像是上面有虫子一般，紧接着下一棵草也动了起来，“虫子”爬过一棵接一棵草，来到一名趴着青衣杀手尸体前，杀手失神的眼珠倏忽亮起，右手食指动了动，嘴角轻轻勾起，暗暗地蛰伏着。

“棠宁姑娘，郁萱要怎么处置？”风令度将剑架在郁萱脖颈上，面露为难之色，“郁萱并非国师那般穷凶极恶之人，只是桑启确乎是她害死的，她该为其死负责。”

若是郁禾还在，就该问他如何处置了。

棠宁大仇得报，才淌出一滴泪来，心中郁气抒发，酸苦滋味如打翻料瓶一般齐涌而来。

“她杀了你至交好友，若你觉得此恨难消，便杀了她吧！”

风令度眉头微蹙，作沉思状，“在其位谋其政，她身为贵妃，任由他人作乱，使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确乎该死。”

在其位谋其政？棠宁心里冷笑一声，此人明明就想给好友报仇把郁萱宰了，偏偏要编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他们天玄宗也在其位谋其政，也不会有那么多妖怪作祟了。

她也懒得和人在这弯弯绕绕，欲带郁禾尸首离开这个伤心地。

她刚转过身蹲在郁禾尸首前，趴在地上的青衣杀手如诈尸一般骤然弹起来，握着金锏对着棠宁后背疾刺。

而棠宁始料未及，一个转身金锏就要刺破她眉心，忽然她背后像是被人压了一下，一只细白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攥住了金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