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之下。

曲如意捡起地上的碎掉的泥块。

染着彩漆的泥塑脆弱异常，曲如意稍一用力，就捏的裂开缝隙。

“它想干什么？”

曲如意问李双全。

毫无疑问，让泥塑神像露出那样诡异笑容的，应当就是秽神无疑。

可若是秽神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它为何要摔碎自己栖身的宿体呢？

“我本以为尧山的灵识应该能压制住虚弱的秽神，但好像还是秽神胜了一筹。”

李双全说道：“我们的对话应该被它听到了……所以，它想以此脱身。”

“即便没了宿体，在没人驱逐的情况下秽神仍旧不会轻易回到小苍天，只是会变得特别危险，容易被同族吞噬，也容易消散。”

“它宁愿如此，也要在我们面前演一出假死的戏码，你猜是为什么？”

曲如意立刻说道：“它不想因为它的能力，把和钥匙有关的情报泄露给我们？”

“嗯。”

“它和尧山灵识之间应该还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它怕被我们惦记上后，下次尧山灵识掌控了它，它会被迫把钥匙的消息告诉我们。”

李双全望着曲如意：“那你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吗？”

曲如意闻言，忽然眯起了眼睛：“从龙牙关到陆州城，从没有哪个秽神，对‘钥匙’有过什么重视。”

“钥匙在那些秽神眼中都是无足轻重之物，唯独这只秽神……”

“它不仅知道钥匙的所在，应该还知道钥匙的存在意味着什么，知道很多，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

曲如意和李双全也只知道钥匙是用来开启楚王宫大门的，但门后面到底有什么，开门意味着什么，两人其实都不太知晓。

可这秽神，宁愿抛弃宿体来“假死”，也不愿透露给二人跟钥匙有关的线索，

这说明它把钥匙看得极其重要，它九成九知道，楚王宫内，到底是何种情况。

“越是如此，我们就越得找到它。”

李双全点了点头。

曲如意又问道：“那要不要将时间重置，拦住它摔碎神像？”

“没必要，散逸无主的秽神肯定会尽快寻找宿体，它体内有尧山灵识，不可能离开尧山，想要寻找宿体，也只会在尧山境内。”

“只有全心信奉它的人，才最容易成为它的宿体，所以现在的它只可能去了一个地方。”

李双全缓缓说道：“尧山村。”

“回村子里去，把它找出来。”

“不过你白天独自去太危险了，等晚上，我同你一起去。”

……

是夜。

尧山村内。

曲如意和李双全牵着阿驴回到了这个她们无比熟悉的小村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像碎裂，秽神刚找到新宿体，还没有完全掌控宿体获取力量的缘故，此时尧山村的村民们倒是都恢复了正常与理智。

想着这些年他们因为秽神而遭受的种种，村民们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即便是晚上，也有好多村民呆在自己家门外，看着自己因为秽神侵蚀身体产生的变化，面容愁苦。

当曲如意和李双全牵着阿驴走进村子时，不少村民都留意到了他们俩。

立刻就有人站起身来，上前冲着两人说道：“二位……二位大能！能不能救救我们呀！”

“大能？”

曲如意有点发愣，她怎么就成大能了？

又有好多村民围了过来，其中为首的一名老者，对曲如意说道：“大能，我们现在恢复了清醒，但还记得之前我们都做过些什么。”

“我们帮着那妖孽害了你们，但……但你们却成功逃离了那妖孽的围杀，而且在你们离开几个时辰之后，我们就清醒了。”

“我们都猜测，准是你们二位大能助我们降服了妖魔，但是我们身上这些变异，还得靠大能帮忙治疗啊！”

这尧山村的秽神应该也侵蚀了村民们蛮久的了，而且这些村民应该也都挺信奉那所谓的“山神”的，所以他们身上留下的异变也都挺多的。

他们都想恢复正常，所以想让曲如意和李双全帮帮他们。

李双全低声在曲如意耳边说道：“如果我杀掉这些村民，能活下来的那一个肯定是秽神。”

“但，你应该不想我这么做吧？”

“自然。”

曲如意笑笑：“我有办法，少卿大人瞧好便是。”

说到这里，曲如意又看向了村民等人，开口道：“你们口中的妖孽，是一种名为秽神的存在。”

“想清除掉你们身上的异变，就得先把秽神给彻底驱除。”

“但，现在秽神应该藏在你们中某个人的身上——准确来说，它已经变成了你们之中的某一个人。”

“我可以帮你们，但我得先抓到秽神，这就得需要你们帮忙了。”

说到这里，曲如意双眸微眯，轻声道：“你们虽然被秽神侵蚀过，记忆有些混乱，但应该还能像以往一样生活，也应该记得周围同村亲朋们的生活习惯吧。”

“如果你们有发现哪个村民，哪个亲人表现得不对劲，与你们记忆中的他有出入，请立刻告诉我。”

“最不对劲的那个人，就是秽神。”

曲如意这话，算是让尧山村的村民们都慌了。

一听说罪魁祸首秽神，现在就在他们身边，是他们身边不知道哪个人，他们都纷纷跟身边的人拉开距离，然后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起了对方。

李双全皱了皱眉。

他很想说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秽神完全侵蚀一个人时，它也会继承那个人的记忆，再说了，村民们现在人人相互猜忌，又岂能有正确的判断？

曲如意这样做，不仅很难抓到真正的秽神，甚至还很有可能让村子陷入彻底的混乱。

可最后，李双全还是没有开口。

曲如意这丫头鬼点子多，但有时候计划也确实会出现纰漏。

她太想当然了，让她在这上面出点岔子，吃点教训，也不是一件坏事。

曲如意让村民们都先回去，然后好好观察自己身边的人。

她则坐在了村里一处凉亭中，等着村民们来上报。

另外，她还告诉了村民们一件事：

“我已在此设下了阵法，只要你们怀疑自己身边人是秽神，便可带来此处，届时我催动阵法，秽神自会显形。”

让李双全挑了挑眉，他可不知道曲如意什么时候布下了这种阵法。

再说了，这不是更加鼓励村民们相互猜忌吗。

接下来，只怕整个村子都要乱掉了。

结果不出李双全所料。

才几分钟不到，就有七八个村民围了过来，然后冲着身边的人不断地指点。

他们彼此之间或是父子，或是母女，或是爷孙，

但此时他们相互之间没有多少信任，有的只是猜忌和恐惧。

“大能！我媳妇不对劲！她以前晚上总会洗脸洁面，可今日却一反常态！”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我还有心情洗脸吗！还敢指责我，我觉得你才不对劲，早些年你一直是右撇子，怎的今天开门用得却是左手？”

“不是……我，我换个手开门有什么问题吗？”

“大能，先别管他们，他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觉得我爹才有问题！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回去之后居然还有兴致挖出埋着的酒坛喝酒！”

“老子以前最爱喝酒了，被秽神蛊惑的这些年几乎没喝过，现在喝两口有什么问题！臭小子，我看你有问题！以前老子要喝酒你都舔着脸端着个碗来找老子讨，今天闻到酒味就瞪眼，妈的你准是秽神！”

“你们两个别吵了，大能先听我的！我娘她才不对劲……”

明明都是生活在一起的亲人朋友，此时却毫不留情的互相指责。

其实他们很多人发现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这些小事，却也是只有朝夕相伴的家人，或者推心置腹的挚友，才能注意到的细节。

人们说着他们对于身边人的怀疑，说着自己家人朋友曾经是什么习惯，现在是什么习惯。

凉亭前很快就围满了村民，人们叽叽喳喳地叫喊着，乱成一团。

曲如意身旁的李双全看着这意料之中的一幕，拍拍曲如意的肩头道：“早该想到会这样的，换个计划吧。”

“我自然早就想到会这样了，”

曲如意看向了李双全：“这不是必然的结果吗？”

李双全一怔：“那你……”

“我怎么了？”曲如意有些疑惑，“计划现在进行的不是很顺利吗？”

“……还是说，你不会没猜到我想做什么吧？”

曲如意一句话，就让李双全轻咳一声。

“我自然是猜到了。”

“那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曲如意哼哼两声，“现在人来得还不太够，估计还得再等一刻钟。”

“嗯，我觉得也是。”

李双全从旁捧了两句后，

又看向了眼前叽叽喳喳的百姓们。

他脑子可劲儿的转动着——他家曲大小姐，这到底是个什么计划？

在李双全还没想明白时，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见到凉亭前围着的村民差不多了，曲如意忽然起身，开口说道：“诸位，安静。”

她的声音不算大，

但她一开口，村民们都立马消停了下来。

不过都跟自己身边的人拉开了些距离，一副警惕的模样。

曲如意看向了其中一名老者，他也是之前跟曲如意解释为何叫她大能的那人。

“你应该是村长吧，请清点一下现在在场的人数，”

“是。”

村长连忙应声，然后走上凉亭，开始点起了在场的村民数量。

最后，他冲着曲如意拱手道：“大能，全村……只有三人未在此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小声道：“大能，恕我直言，用这种法子，只怕找不到真的秽神吧……还是用您布置的阵法试试吧。”

“嗯，阵法我自会用，不过还劳烦村长把那三人也叫来，就说我已经发现了秽神是谁，让他们来此，这样在我驱除秽神后，他们才好恢复原状。”

村长一惊：“大能，已经知道秽神是谁了？”

曲如意笑而不语，村长也不好多问。

他很快把剩下的三人叫来，见他们三人过来，曲如意才缓缓开口说道：“诸位尧山村的村民们，谁是秽神，我已然知晓。”

她的眼神扫过之前围在凉亭前的村民们。

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的目光，生怕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可让村民们意外的是。

曲如意的目光直视从他们身上扫过，却没有停留。

她的眼神，最后锁定在了，那最后才被村长叫来的三个人身上。

“你们三个之中，有一个是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