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之上。

曲如意望着那株在休元身上成长的菩提，眼眸微垂。

从渡禅长老出现时，曲如意就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位“佛”的计划是什么。

但即便如此，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让曲如意沉默良久。

过了好久，曲如意被李双全抱下了佛塔。

站在那棵还在缓缓生长的菩提前，望着逐渐被树根包裹住的休元，曲如意轻声一叹。

“……休省是棋子，休元也是棋子。”

“小缘法寺所有的僧人都是棋子，包括这个所谓的‘佛’自己，亦是。”

为善则生功德，为恶则添业障。

佛杀真渡禅，取而代之，鸠占鹊巢，是为恶。

佛控制休省破坏僧人佛心，是为恶。

佛摧毁阵法使僧人受污秽侵蚀，是为恶。

寺内僧人被受侵蚀的休省等人诛杀，是为恶。

佛欲杀休元，是为恶。

佛杀休省众人，是为恶。

诸恶加身，让佛业障缠身。

祂身后的那尊佛影，大抵也是因此，变成了那副骇人模样。

“菩提树的成长，需要一个身怀大功德之人的温养。”

“但佛不能做这个人，因为当祂控制别人去行恶事时，祂就注定恶孽加身。”

“所以，祂选了休元。”

“祂控制了一切，甚至控制了自己。”

“这一切都是为休元铺的路，为了让休元亲手杀了祂，杀了祂这个诸恶加身之人，以生功德……”

曲如意喃喃地说着，忽然又问李双全：“最后休省他们会去帮休元，是自己恢复了意识吗？”

“不是。”

李双全的回答很无情：“休省等人至死，都是被‘佛’操控的。”

“即便是休省用命救援休元那一幕，都是‘佛’为休元编排的一场戏。”

“……我猜也是。”

曲如意轻声道。

她能理解“佛”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不这样做，休元不会如此干脆的痛下杀手。

就连面对杀了寺里那些僧人的休省等人时，休元都只是想用法相镇压住他们，而非杀了他们。

这说明，休元心里还有“情”。

佛要让休元疯狂，让他断了心里的“情”。

才能让休元，真正杀了祂。

“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

曲如意声音发颤，“用全寺的人命，加上自己的命，这值得吗？”

“祂不是自称为‘佛’吗，做下如此恶行，祂又如何成‘佛’？”

“从祂作出这个计划开始，祂就不想成‘佛’了。”

李双全缓缓道：“一如地藏菩萨所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李双全望着地上渡禅的尸体。

这具尸体也在逐渐消散，化作一缕禅烟，飞入云天。

“祂不是佛，而是这千佛山百年香火滋养出的一缕佛意。”

李双全轻声说道。

“或许再过百年，祂真能成为庇佑千佛山的佛，但祂现在的力量，还不够。”

“以身为孽，以身殉佛，是祂现在唯一能为千佛山做的。”

曲如意皱着眉。

她觉得心里很烦。

因为她觉得这种做法，对小缘法寺里的其他人并不公平。

凭什么小缘法寺的僧人，就要为了“佛”的一念孤行而死。

但她心里也明白，

只有这种不公平，才能让“佛”的身上积蓄更多的恶孽与业障。

如果佛主动把计划告诉小缘法寺里的人，或是提前与他们商量，

那就算小缘法寺里的每个僧人都愿意为了大义献身，佛杀他们时的性质，也会变得截然不同。

那样，佛的杀孽会不够重。

佛身上背负的罪恶，会不够重。

曲如意望着李双全：

“……还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有，祂不会选择这种办法。”

“说的也是……”

曲如意伸手，按在了这棵已经长到四五米高的菩提树上。

如果有人问曲如意，用几条人命，换来一座山城百姓的命，值吗？

杀一人以利天下，值吗？

曲如意或许会说，值。

但，就像在禹城时，曲如意无法以陈平等人的性命为祭，对付秽神一样。

当这种选择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人们才会知道，这并不是一道简单的大小比较题。

生命的重量无法用数字衡量，而是对选择者良心的重压。

而小缘法寺的佛，就是用这份重压，化作了加诸祂身的百千业障。

也化作了休元的功德，和这古刹中参天的菩提木。

白色的树叶从那茂密延伸的枝干上抽芽，盛放。

它们随风飘动着，向小缘法寺内播撒着淡淡的金光。

只是这金光照亮的，并非是清净的佛家圣地。

而是一片遍布尸骸的修罗地狱。

……

菩提树的成长需要时间，曲如意和李双全先把寺庙内的残尸埋了，又接回了之前留在外面的小青珊。

李双全之前特地让阿驴照看小青珊，加上小青珊身上的法器，她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

当曲如意和李双全带着小青珊回到后院时，作为菩提树根基的休元，已经完全被树根给覆盖了。

小青珊看到这么大，又这么漂亮的一棵树，眼睛都看直了。

小姑娘跑到了大树旁，一边抚摸着树干，一边仰着头，看着树上那已经开始结出的果实。

曲如意对李双全说道：“之前‘佛’对我说，我想知道什么，可直接摘其上因果一观。”

“只不过这么多菩提果……我该摘哪个？”

曲如意伸出手来，随意指着树上的果实。

忽然，站在菩提树前的小青珊开口，

看着曲如意指着的果实，用一种有些奇怪的声音道：“那是休省的因果。”

曲如意和李双全都是一怔。

开始曲如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想着上前靠近小青珊看看她的情况。

可当她走到小青珊身旁时，一股无形的斥力，却直接将曲如意推得踉跄后退。

李双全忙接住曲如意，随后也朝着小青珊伸出手。

一道波纹涟漪，就这样出现在了李双全手放置之处。

那里就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把小青珊保护在了里面，把曲如意和李双全隔绝在外。

“这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表情变了，怎么小青珊也不对劲了？

“佛”弄的这棵菩提树，到底是什么干什么的？

“她没事。”

小青珊开了口，但说出的话，显然是旁人的语气。

“施主莫要担心她，只是贫僧暂时附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

曲如意皱着眉，她听出了对方的语气：“……休元吗？”

“是。”

小青珊抬起了头，眼中尽是空明的佛性：“或者说，我已成了菩提。”

“我知施主有很多想问的，这枚因果，可解施主之惑。”

小青珊，亦或是休元说着，便轻轻伸手。

她将一枚长成的菩提果自树上隔空取下，使其漂浮在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面前。

曲如意伸出手，想触碰那枚菩提果。

可“休元”却又一次开口：“施主已经帮忙扭转了千佛山的因果，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贫僧现在就可告知施主要寻找的那枚钥匙的下落，施主可以去取钥匙，就此离开。”

“但施主若是窥探了这枚因果，施主将会再被卷入因果之中，再入险局。”

“贫僧希望施主，能就此离开。”

曲如意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她看向了李双全。

她知道，李双全多半不会在意千佛山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对于李双全来说，能拿到钥匙就走，绝对是最佳选项。

只是，

千佛山里还有太多秘密。

至少她想知道，青珊这个喜欢抱着她胳膊，喊她如意姐姐的小丫头，跟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曲如意正犹豫之间，一只大手忽然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李双全抓着曲如意的手，和曲如意一同，伸手触碰在了那枚菩提果上。

“你陪我找钥匙，我当然也得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况且，她还喊我姐夫呢，不是吗？”

曲如意笑了。

她手上用力，将那枚菩提果紧握在了手中。

一如李双全，将她的手紧握在了掌中。

光华自菩提果上升腾，

将二人，包裹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