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小缘法寺。

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正想着回小缘法寺，看看那“佛”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的曲如意和李双全，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休元？”

曲如意看着那颗熟悉的光头，轻轻蹙眉。

但休元却全然没有理会曲如意和李双全，他就这样双目呆滞的从曲如意面前走过，脚步虽然踉跄，但却丝毫未停。

曲如意正想再上前，李双全却拦住了她。

李双全单手掐诀，在曲如意的眼前一划，曲如意便觉得双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纱。

透过这层纱，曲如意再看向休元时，就见休元的身体上，竟有无数根白金色的线牵扯着他。

休元就像是被这些线条控制，牵着走的木偶，线动一下，休元才会动一下。

曲如意下意识的，便顺着这些线延伸的方向，抬头看去。

一根根白金色的线条往天空上蔓延而去，将这片本来阴沉晦暗的夜空，照的稍微有些光亮。

而在线条的尽头……

当曲如意看到线条尽头的存在时，她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一下。

天空中似有渺渺的云烟，让曲如意本就仿佛蒙上薄纱的眸子，更觉得模糊。

在这一片朦胧中，曲如意就见到有一尊大佛的虚影，高坐于苍穹之上。

大佛双手合十，身上似带着道道佛光。

只是祂的身体，却半边是枯骨，半边是血污。

这一幕，让曲如意脑海一阵激荡。

她想起当初在刚来千佛山时，她就做梦梦到过类似的情景。

与梦中略有些不同的是，这由半边血污，半边枯骨组成的“大佛”的身后，左右还各有十只虚幻的手臂。

那一根根白金色的丝线，便是由这十只虚幻的手臂控制着的。

当曲如意看向天空中这尊大佛时，大佛似有感应。

祂眼眸低垂，瞥视一般，向曲如意投下了些许目光。

只是被看了一眼，曲如意就觉得一股混沌杂乱的声音不可阻挡的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声音仿佛是经文，又仿佛是有人在哀嚎，像是木鱼敲击，又像是骨骼断裂，血肉被撕裂。

曲如意的眼神瞬间凝滞，李双全立刻伸手，在她眼前又划了一下。

曲如意的视线一下变得清晰，天空中的大佛不见，线条不见，连同着曲如意脑海中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如同被从锁喉中解救出来，曲如意大口的呼吸着。

她颤抖的伸出手，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边轻轻擦了擦，发现手上满是鲜血。

李双全也顾不得管休元和小缘法寺了，他先扶着曲如意坐下，又是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又是问她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等曲如意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了，李双全才问道：“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那大佛瞥了我一眼，之后我就听到了些很乱的声音。”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皱起眉来：“大佛？什么大佛？”

“……你看不到吗？控制着休元的，就是一尊大佛。”

李双全摇摇头。

“我只看到了休元身上延伸出的线，但那些线只是消失在了空中。”

“上次你见到小缘法寺的‘佛’，看到小缘法寺的菩提树时，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比起我，‘佛’更信任你。”

李双全觉得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的体内还算是有一半秽神的血统，难免会遭些猜忌。

不然禹城的白蛇也不会那么想杀他。

“这种信任还真是沉重啊，搞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曲如意叹了口气，接着才想起来：“对了，休元！赶紧去看看他！”

她忙想站起来，但头脑还是有些发昏。

李双全见状，便将曲如意抱了起来，接着脚尖轻点地面，抱着曲如意跃上了小缘法寺后院的佛塔顶上。

站在塔顶，居高临下的看去，曲如意除了看到院内满是尸体的惨状，还看到了呆滞地站在后院的休元。

“他还在被控制着吗？”

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说道：“那些线都消失了，现在，应该是他自己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那现在这一幕，对他而言就是人间地狱了吧……”

曲如意一叹。

休元一心拯救的小缘法寺变成了炼狱，一心想护住的僧人同修化作了残尸。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崩溃的吗？

休元确实崩溃了。

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院，也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颗老和尚的头颅。

休元记得他，

他叫休悟，是小缘法寺香积厨的饭头僧。

他做的斋饭很好吃，而且每次当休元练武练的忘了时间，忘记了吃饭，休悟都会专门为他留一份斋饭。

有时候，休元就坐在香积厨的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着休悟为他留下的斋饭，一边和这位和善的大叔聊着他练武的心得。

“我也不懂练武啥的，”休元还记得，休悟当时这样说道，“不过我知道，练武肯定很累，累了就容易饿。”

“小子，以后你饿了就来我这儿，我保管给你多多的斋饭吃。”

那时，休悟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还用那只沾着柴灰的手，拍拍他的肩头。

而此时，休悟的头颅就这样沾染着鲜血，贴着冰凉的地面。

至于他的尸体，

休元没看到。

亦或是看到了，却认不出来。

因为眼前……

有好多好多尸体。

以前休元见到尸体时，会闭上眼睛，念一句阿弥陀佛。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闭不上，嘴也张不开。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想冲破嘴巴出来。

那是一声颤抖而压抑，低沉而无力的叫喊。

吧嗒，吧嗒。

脚步声传来。

休元颤抖着，木讷着抬起头。

就看到浑身已经有四分之三都化作了虫子模样的休省，带着那些同样被污秽严重侵蚀的僧人们，从佛塔内走了出来。

“……休元……”

此时，休省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调了。

与其说那是人类的声音，倒不如说是模仿人类声音的虫鸣。

因为污秽的影响越发严重，他的意识似乎也已经不再清醒了。

类似虫子口器的嘴里只能单调而重复的喊着“休元”的名字，

然后踩着一地的尸体和几乎干涸的血液，朝着休元走来。

休元步步后退，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缘法寺变成了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住持和同修们变成了这样。

其他僧人都是住持他们杀的吗？他们，是自相残杀吗……

休元明知道答案。

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答案。

“去吧，杀了他。”

一声淡漠的声音，忽然从休元的身后传来。

休元忙转回头，却见渡禅长老，竟站在他的身后。

夜色下，渡禅长老的面庞有些看不清晰。

可他的话，休元听得清清楚楚。

而那句“杀了他”，

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骤然传来。

下一秒，休元就被重重地抓住了脖子，按在了院墙上。

近在咫尺的休省。用复眼锁定着休元，

口器中不断重复的“休元”，终于变成了另外的话语。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