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阴沉又潮湿，即便现在还在八月，却仍能带给人刺骨的冰冷。

李双全很冷，很冷。

以往李双全是不怕冷的。

至少白天不怕。

可现在，他缩在山洞最阴暗处，冷得出奇。

若有人现在能看到李双全，多半会被他的模样吓到。

他半边身子还是人类的模样，可另外半边身子却已然变作了骇人的黑色血肉。

那有如秽神般不详又诡异的颜色攀附在李双全的身上，不仅让他半边身体呈现一种极不和谐的诡异扭曲，也让他的半张脸，变成了妖魔般的恐怖模样。

一根根骨刺和厚重的角质覆盖在他这半边身体上，同时包裹住他的，还有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白霜就仿佛是在和李双全身上那些黑色的血肉做着斗争一样，它不断往血肉所在之处延伸，又不断被黑色血肉上生长的肉块和角质所吞没。

李双全的意识还算清晰。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在昏迷着，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但睁不开眼睛。

他的意识就像是陷入了冰窖，陷入了无边黑暗的冰窖。

寒冷侵蚀着他，

黑暗淹没着他。

李双全知道自己应当醒来，必须醒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找曲如意。

因为即便他在昏迷中，他的意识也能感知到，时间在不断的循环。

曲如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遇到了危险。

李双全很想去救她，可他做不到。

别说清醒过来，别说睁开眼睛，

如果不是时间一次次的循环，他早就死了。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确实来自小苍天，也确实和秽神有些关联，但这具身体，也的确是人类的身体。

八月初二的黎明，白蛇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就对他发动了攻击。

李双全没躲过，当时已经消耗了太多力量的他也没办法躲。

若非当时正好天亮了，若非当时他还有龙魂护身，让同样还在虚弱中的白蛇只来得及撕碎他半边身体，他当时就要死了。

受了那样的重伤，如果换做以前的李双全，他可能就躺着等死了。

可现在，他知道还有个人会等他。

他不能死。

他用他的力量，吸收了禹城上那些秽神创造的怪物的尸体中，蕴含的污秽之力。

那些他势要斩除的力量，却成了他续命的唯一药方。

李双全知道，绝对不能留在三湖的范围内，不然等天一黑，他再度恢复实体，白蛇还会发现他。

到时候那条白蛇绝对会赶尽杀绝。

所以李双全离开了三湖。

他用他吸收的那些污秽之力作为支撑，消耗了大量的力量离开了三湖，找到了三湖外的这么一个山洞。

到了这里，他就彻底没力气了。

他只能任由残存在他体内的污秽之力霸道的成为他新的身体，然后这半具新的身体又不断被他本身的血肉同化。

争抢着他身体的主权。

失去力量的他躲在山洞里，什么都做不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而今晚，他就会死。

李双全知道他自己今晚会死，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差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时间一次次循环，他撑不过今天晚上。

李双全很怕。

他以前是不怕死的，因为他在人间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以往他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他认为“有趣”的，也不是他认为“有意义”的，只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

他师父让他当少卿，他便当了，让他除秽神，他便除了。

让他来大楚，他便来了。

他未曾想过抗拒过什么，也没想过要去争过什么。

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对他平淡如水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直到他来了大楚，

直到他去了汾城。

和那位姑娘的朝夕相处，让李双全第一次主动想要去为了一个人而做些什么。

所以现在，李双全开始怕死了。

他怕他死了，那个同样特殊的姑娘就变成像他以前一样，孤独的异类了。

他怕他死了，那个和他拉过钩的姑娘，还会傻傻的找他，直到天地尽头。

他怕他死了，就没人保护她了。

可除了害怕，

李双全什么都做不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期望活下去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因为他现在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曲如意循环时间。

可每一次时间循环，就证明曲如意要多死一次，就说明曲如意可能还没有摆脱危险。

山洞里阴沉又潮湿，即便现在还在八月，却仍能带给人刺骨的冰冷。

李双全很冷，很冷。

……

“你说的就是这里吧？我们以前很少来前滩镇这边，还真不知道这边的山里还有个山洞，曲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扶我进去吧。”

“好，你慢一点。”

交谈声，从山洞外传来。

声音不大，甚至很是虚弱。

但因为山洞里很安静，所以李双全还是听到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停跳的心，又震颤了一下。

她，竟然来了？

虽说还是睁不开眼睛，还是动弹不得，但李双全却感到自己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

可紧接着，他又有点担心。

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比秽神还要诡异。

若是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李双全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形象，也从未如此瞻前顾后过。

他变得胆小了很多。

脚步声逐渐靠近，李双全看不到。

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阿兰搀着曲如意，走到了他的身边。

“曲姑娘，这里也没人啊。”

他听到阿兰如此说道。

然后，他又听曲如意说道：

“是啊，没人……”

“我们走吧。”

她，没看到自己吗？

李双全这样想着，他好想开口叫住曲如意，却又觉得有些庆幸。

或许看不到他这副模样，也好。

只是这山洞里，似乎更冷了些。

仓啷！

剑刃出鞘声骤然传来，李双全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听到了阿兰的惊呼声：“曲姑娘！”

兵刃划破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的传来。

曲如意倒下了。

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声音那样近，却又好像那样远。

李双全好想开口说点什么。

但他却先一步，听到了倒在他身边的人儿的低声呢喃：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