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己的偶像级人物，向阳多少都有一点紧张。他理了理思路，将推理的过程缓缓道来。

沈老听完，笑了一下。

“不错，有点本事。”

他放下手里的资料，摘下眼镜儿，慢慢的说。

“你们两个说的呢，都有道理，都对。”

“圈定的鼹鼠，基本可以确定，在这三个人中间了。”

“至于向阳你发现的那个，耿子修是吧？”

“他的代号，叫‘灯泡’，我们已经盯着他很久了。”

“你足够敏锐，不错。”

韩兵沉不住气，此时便叫了起来。

“那还要我们做什么啊？这段时间难道不是做白工了吗？”

“哎，这段时间呢，算是对你们的一个考试。”

沈老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速。

“就像考试做题一样。直接把答案给你们，让你们照抄，和让你们自己做一遍题，再把答案给你们，那效果能一样吗？”

“领导把你们分到我手下，就是要让你们跟着我学习的。”

“光看不练，那学的是什么？能学到什么？”

“我已经老啦，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韩兵长长出了一口气。

沈老继续说下去。

“7号专家归国这件事，意义非常重大，这才让敌方将这个埋藏许久的钉子用上了。”

“我们不怕他们动，就怕他们不动。”

“只要动了，就有破绽。”

“现在他们不动了，我们就要动起来，不仅要拨草寻蛇，必要时，还可以打草惊蛇。”

“明白我的意思吗？”

韩兵拧眉沉思，向阳忖度着，慢慢开口。

“就是说，我们要动起来抓人，给对方造成压力，逼得对方不得不动，这样才能有更多的痕迹。”

“嗯，说的不错。”

沈老点点头。

“小伙子很聪明嘛，孺子可教也。”

“根据我们拦截的情报，潜伏在研究所的，除了‘灯泡’，还有‘鲤鱼’和‘槐树’。”

“那条大鱼的代号，我们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来。”

“既然向阳已经凭眼力找出了‘灯泡’，那我们就从他下手好了。”

韩兵眼睛一亮。

“抓捕‘灯泡’？”

“对，准备抓捕‘灯泡’。”

向阳的神色严峻起来。

“沈……老沈，抓‘灯泡’，是要静悄悄的抓，还是大张旗鼓的抓？”

沈老不满的啧了一声。

“都说是要‘打草惊蛇’了，那自然是动静越大越好，啊，最好，人尽皆知。”

“就算惊不出大鱼，也要抓几条小的。”

“那，需要保卫科的人配合吗？”

“当然需要。”

沈老微微一笑。

“我倒想看看，保卫科里究竟还有没有钉子。”

还是那句话，现在各个机关厂子的保卫科，是同时具备多方职责的，是七八十年代才进行的拆分和细化。

——保卫科，是有持枪权的。

甚至有权利，将拒捕者当场击毙。

所以，保卫科干净不干净，是很重要的事情。

“现在，我们该规划一下，这草应该怎么打，才能最有效的将蛇惊起来。”

……

夕阳西下。

耿子修将锅炉交代给值夜班的陈老头，慢吞吞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就在锅炉房隔壁，一墙之隔，冬天很暖和，但是夏天就热的没法住人。

不过，因为是隔出来的房间，所以他的屋子要比普通宿舍大许多。

屋里放着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大大的书架，从上到下摆满了各色书籍。

书桌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下压着各色剪报，上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收音机和一盏台灯。

房间里没有窗户，耿子修进屋时拉亮了屋内的顶灯，昏黄的灯光立刻洒满了整个房间。

现在就这点好，没有电费，也没有水费，更没有物业费。这些都不要钱，在单位都是白住。

耿子修刚迈进一步，就顿住了脚。

屋里已经有人了。

“向……科长？”

耿子修想后退，却发现，韩兵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向科长，这是，什么意思？”

向阳笑了笑。

“你说呢，‘灯泡’？”

耿子修默然。

“灯泡？什么灯泡？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还在垂死挣扎。

韩兵手里的枪口，已经顶住了他的后腰。

“向科长，您，您这是干什么，有话、有话好好说。”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滴落。

“别装糊涂了，狗特务。”

韩兵冷冷地说。

“同志，您、您认错人了吧？”

向阳笑了一声，可语气却殊无笑意。

“耿子修，‘灯泡’。”

“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

耿子修的瞳孔缩了一下。

向阳也没想让他回答，而是自问自答道：“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太爱干净了。”

“你能忍得了外面穿的衣服都是煤灰，可里面穿的衣服，稍微脏一点，你都接受不了。”

“所以，尽管你努力伪装了，还是不够像。”

“一个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哪里来那么好的卫生习惯？”

“原来没条件，现在有了，我爱干净，这也犯法么？”

向阳摇摇头。

“你还是不死心。”

“第二个破绽，就是你太喜欢书了。”

“我自学，奋发向上，这也不行吗？”

“可你看的书太多，也太杂了。”

向阳信步走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

“《青年近卫军》。”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子夜》。”

“《中国古代思想史》。”

“《史记》。”

“这么看来，你很有文化啊。”

“那，为什么要装作自己不识字呢？”

“真正给自己扫盲的人，是不会选择这样的书的。”

“而要说你爱看书，这些书也太杂了——太杂了。”

向阳随手抽出一本。

“啧，一个从头开始学读书的人，居然会看英文？”

“——《忏悔录》，嗯？”

耿子修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寂静的屋里，能很清楚的听到“咕咚”一声。

“那是我刚收来的书，我还没看！”

这本书很厚，也很旧，是硬皮精装版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向阳看了他一眼，随手将书翻开。

书的内页被掏空了一个洞，里面藏着一把勃朗宁M1906，以及一卷微型胶卷。

勃朗宁M1906，做湿活儿的人最喜欢配的武器。

而微型胶卷，是用过的。

“藏在《忏悔录》里——你还是很幽默的啊。”

向阳笑着拍了拍书的封皮。

“行了，你就在牢房里，慢慢的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