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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第76章 回忆篇 琥珀糖

书名: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字数:2339 更新时间:2025-02-10 02:08:24

“我在意我的娘在哪。”张怀瑾道。

张客卿眼睑一颤,微笑僵死在嘴角。他继续弯腰去捡书,淡淡然道:“不讲这件事了。”

张怀瑾于是闭了口,双脚继续乱晃。

张客卿将地上的书都收拾好,披风和西服脱下来随手搭在椅子靠背上,他解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将毛笔润湿,提着笔低头问张怀瑾:“方才练到哪儿了?”

张怀瑾挪了挪身子,伸手捞起一本字帖,翻开某页指给张客卿:“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张客卿正欲书写的手一顿。

“夫子说,练字要忘我,要笔随心走,可怀瑾的心不知道什么是慈母,所以怀瑾不想练。”

张客卿竭力压抑着痛苦,他稳了稳心神,自顾自在宣纸上写。

“不讲这件事了。”

张客卿陪张怀瑾练了会字,管家敲了门进来,附在张客卿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张客卿懊恼地皱眉,笔往白玉笔枕上一搁,抱歉地摸了摸张怀瑾的头:“爹要走了。”

张怀瑾木讷地点了点头,张客卿眼神满是忧郁,叹了口气,把坐背上的西服往肩上一甩,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笔尖未干,张怀瑾提起毛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画着,时不时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金色布谷鸟钟。

时针“咔哒”一声指向罗马数字的7,布谷鸟钟前矩形的铜片“啪”地打开,飞出来一只有着宝石蓝眼睛的机械金丝雀,金丝雀愉悦地翕动翅膀,尖尖的小嘴一开一闭,发出失真的“布谷布谷”声。

“到时间了。”张怀瑾想。

偌大个张家,张怀瑾只在意两件事,一件是他的娘,另一件是轩兰院里的疯子。

张家关着个疯子。

平常这个时间,轩兰院都会传来刺耳的吼叫声,铁质的院门被拍得“砰砰”直响,吵得东边婴儿哭,西边狗儿叫,整个张家闹哄哄的,鸡飞狗跳。

服侍他的奶娘这个时候便会骂道:“又是那个疯婆子!吵死人了!”

张怀瑾偷偷地去轩兰院看过,那是一片怎样的光景啊!素有南方园林庭院之称的张家府邸,竟然装着一扇格格不入的铁质院门。院门门面上坑坑洼洼一片,凸起来的地方像是用拳头砸出来的,一些地方还打了厚厚的铁皮,像是乞丐褴褛的衣服上花花绿绿的补丁。

落叶满地,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处的爬山虎枯萎了,马上有新的覆盖上去,院墙上一片青一片黄,风艰难地掀开爬山虎,露出龟裂状的墙面。靠近轩兰院的地方寸草不生,十分荒芜,再怎么郁郁青青的夏,一踏进轩兰院便入了秋。

他还想往里探,便被赶来的奶娘匆匆牵开。奶娘牵着他离开轩兰院的地界,弯下腰来叮嘱他道:“小少爷可不要靠近轩兰院,这里头啊,住着个会吃人的疯子!”

张怀瑾谨慎地点点头。

张家还真是奇怪,少了个张怀瑾的娘,多了个轩兰院的疯子。

“咦?”

张怀瑾提着笔,伸长脑袋往门外看去。

雨已经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鱼肚白的四角天空上扑棱着翅膀,伸长爪抓住梅树的枝条,停在梅树上梳理羽毛。

今日那疯子竟没有嚎叫,张家难得清静。

张怀瑾有些意外,停下笔向外走去。

檐角还在滴答着玉珠,整个世界都湿漉漉一片,湿冷的空气钻进张怀瑾领口,张怀瑾打了个寒颤忙乌龟似的缩紧脖子。

他独自一人在廊道上走,廊道内静得只能听见皮鞋的“踢踏”声,廊道的尽头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张怀瑾顿住脚步,眯着眼看。

那黑影像是一位女人,大冬天的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白色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走起路来像是一只飘动的鬼影。

那女人望见了张怀瑾,也眯着眼徐徐向他走来。

走得近了,女人看清了张怀瑾的容貌,脚步竟愈来愈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张怀瑾终于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容貌,女人眼中充斥着红血丝,眼袋深沉,面色枯槁,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俨然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只知今日疯子没有嚎叫,殊不知没有嚎叫的原因是疯子跑了出来!

张怀瑾心中警铃大作,疯子女人火车头般向他冲撞而来,他刹那间竟怕得挪不开脚,浑身寒毛竖立,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疯子女人离他不足一步!

疯子女人癫狂地按着张怀瑾的肩膀,满是红血丝的眼球迸发出泪水,嘴中呜哇呜哇地叫到:“我的孩子,我的怀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怀瑾瞳孔缩成米粒,身子抖如糖筛,惊恐地把疯子女人推开,手脚并用地往回跑。

“张妈!疯子跑出来了!”

鸦青色的回廊里,惊恐万分的小儿与半人不鬼的疯女人带有戏剧性的冲突,好似电影里的恐怖镜头。但在这部电影里,小儿入了戏,疯女人的扮演者却蓦地失了神,身子猛地一颤,脑海中的台词如同枝头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一晃神就不知飞到哪去了。

张怀瑾边摔边跑地逃到廊道尽头,壮着胆回头望了眼,那疯女人却意外地没有追来,木头人似的愣在原地看着地面上的水洼。

她在做什么?看自己的样子么?

疯女人看了眼廊道尽头的张怀瑾,张怀瑾连忙缩进转角,试探性地探出头来。

他看见疯女人从怀中摸了包东西出来,珍爱地放在廊道的座椅上,向张怀瑾藏身的地方不舍地望了眼,转身走了。

不舍?为什么是不舍……

天终于放晴,太阳懒洋洋地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半个头,金灿灿的阳光斜射进廊道里,金黄的麦子铺了一地。

疯女人身躯瘦小,瘦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好似一条黑色的猫尾巴。

老天予她连光都吝啬。

抹布一样的白色睡衣晃了一下,白光一闪,疯女人不见了。

直到张怀瑾确定疯女人走远了,他才从转角处走出来,警惕地走到疯女人放东西的地方。

他仔细地打量着那包东西。

油皮纸的外皮,里面不知裹着什么东西,把油皮纸撑得鼓鼓囊囊的。

张怀瑾伸出手戳了油皮纸一下,鼓起勇气打开油皮纸,里头竟是四两色泽晶莹的琥珀糖。糖已经有些化了,晶莹的糖汁淌在油皮纸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像是浮动着流光的碎金。

张怀瑾捻起一粒放进嘴里,琥珀糖化在舌苔上,甜腻在口腔中萦绕。

琥珀糖整整四两,够他吃很久的了。

张怀瑾含着糖,将油皮纸包好,揣进兜里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