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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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滴答滴答
待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柳半卿行动不便,自然也不能上台唱戏了。
她有时坐在小院里缝补衣物,低眉捻线,在小娃娃的衣物上绣鸳鸯。针穿着红线在素白柔软的绢布上走着,针头在下头刺破绢布,再把红线拉扯出来,绢布像是女人的皮肤,以豁开的血肉锻造针下秀丽山河。
她有时坐在门口边等张客卿回来,手头上边吃力地纳虎头鞋。锥子一下下击打白布裱成的袼褙上,树头盛开的梨花便被震荡得飘落下来。
柳半卿抬头,数着飘落的梨花瓣。
“一片,两片。”
一天,两天。
“三片,四片。”
三天,四天。
梨花瓣落了一地。
时间如水般过去,转眼便到了预产的日子。张家本商议让柳半卿待在医院里,但柳半卿说医院的味道不好闻,待不舒服,这才回了家。
某日柳半卿端着肚子剧痛难忍,看模样是要生了。这时候赶去医院实在来不及,仆人无奈之下只好将柳半卿架进屋里,找来接生婆为她接生。
张客卿站在屋外焦急地等待,屋内传来柳半卿的尖叫声令他好一阵心悸。
顺产并不顺利,听屋内的动静,婴儿的头部太大,卡在产道内出不来。
柳半卿的呼喊声愈来愈虚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情况很不乐观。
张客卿也是惊出了一身汗,在门外徘徊踱步,冷汗浸湿了衣襟。直到一声高昂的婴啼声划破长空,张客卿身子猛地一顿,喜极而泣,连忙转身推门进屋。
“是个男丁!是个男丁啊!”
产房内欢呼雀跃,迟迟赶来的张母闻讯简直笑开了花,拨开围着的人直奔新生儿。
众人为张家产下男丁而欢呼不止,仿佛今日是什么大节,整个张家热闹非凡。
就在张家人为新生儿庆祝的时候,唯独忘了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柳半卿,连张客卿都没有记得。
产房的一头盛景空前,而产房的这一头却惨雨愁云。
“阿卿……阿卿……”
柳半卿双唇翻白,瘫软在床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垂落的手臂艰难地朝张客卿伸去,嘴中勉强发出完整的字节。
张客卿将婴儿交给张母之后,急匆匆赶到柳半卿身前。
“是个男孩儿!是怀瑾!张怀瑾!”张客卿激动难耐,抓着柳半卿的手老泪纵横。
柳半卿眯着眼,苍白地望着他笑:“让我……看看孩子……”
人群中的张母闻言,却暗暗搂紧了襁褓中的婴儿。
“你先休息一会儿,脸白得跟纸一样。”张客卿攥着柳半卿的手,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
柳半卿没怀疑什么,翠丫端着水来给柳半卿擦身体,张客卿和众人便退出去回避了。
翠丫边收拾东西,边砸吧着嘴:“这些人真的是,夫人还在这儿躺着呢,一个个笑得比鬼还开心。”
柳半卿虚着声音:“大家高兴,我也高兴。”
翠丫抬起她的脚,擦着腿上的血渍:“高兴什么啊,要是你生出来的是玉书,你看看他们会不会……”
“过去的事,不提了。”柳半卿把头一扭,就这样睡着了。
张家厅堂内。
张母颠着怀中的婴儿在厅堂中踱步,脸上止不住笑,尖着嘴逗他:“怀瑾,张怀瑾,哦哟哟奶奶抱……”
张客卿边挽袖子边走来,张着双臂低声道:“娘,把孩子给我吧,小铃铛要喂奶了。”
张母却退后一小步,身子一躲,搂紧怀中的婴儿:“柳半卿那疯疯癫癫样,把我的孙子带傻了怎么办?”
张客卿皱眉,严肃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小铃铛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张母冷哼一声,“你要是真对孩子好,就把孩子交给娘,娘能把你们姐弟仨拉扯大,自然能照顾好我的乖孙。”
张客卿上前一步,张母便往后退一步。张母料定了张客卿不会动手,便倚老卖老,把怀中的孩子搂得死紧。
张客卿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母亲,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娘……”
张母眼一瞪,将头一扭:“反正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孩子姓张,可不跟他娘姓柳!”
张客卿伸着的手僵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来:“娘,就算你要养这孩子,你有奶水么?孩子愿意么?”
襁褓中的婴儿像是听得懂张客卿说话似的,哇哇大哭起来。张母手忙脚乱地去哄孩子,孩子却一个劲儿往张客卿这边伸手。
张母见这样的情形,便只好将孩子交给张客卿,让一步说:“孩子可以让她带,但等她坐完月子,必须给我抱过来。”
张客卿一接手,襁褓中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算是默许了。
柳半卿在屏风后给孩子哺乳,张客卿则躺在屏风前的摇椅上看书。
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将手中的书看下去的,纸页上的文字像是一条条扭结在一起的爬虫,他看一阵,就晕一阵。他时不时往屏风后探望,灯光透过柳半卿的身体,在屏风上落下一个缥缈的虚影。
“怎么了?阿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屏风上的影子抬头,像是往张客卿这儿望来。
张客卿脚一蹬,摇椅停下。他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放弃,摇椅晃啊晃。
“没什么,有你真好。”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还有婴儿的哼唧声:“有你们真好。”
柳半卿把孩子放在摇篮中轻轻晃动,婴儿很快便进入梦乡。柳半卿用指尖轻轻逗着他的鼻子,轻声道:“阿卿,他真像你。”
张客卿翻着手中的俄文书,抬了抬眼镜:“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他五官都没长开,我哪有这么丑。”
“你看看嘛,这鼻子,眼睛……”柳半卿用手指轻轻勾画着婴儿的五官,“哪儿也不像你,哪儿都像你。”
滴答……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缥缈的滴水声,柳半卿的手猛地一抖,双眼眩晕不止。
近几日她耳边是没再响起过唱戏声,那幽幽的唱戏声被水滴声取代。这水滴声忽远忽近,有时像是从浴室传来,有时又像来自遥远的夜空。水滴声十分微小,平常柳半卿都察觉不到,只认为是自己幻听了。
然而,最近的水滴声却愈发频繁,且总是在夜里出现,滴答滴答的声音从现实钻进了柳半卿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