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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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人情冷暖
柳半卿小产了。
未长成的婴儿泡在血水中,脐带与四肢无力地在水中沉浮。柳半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拖着不硬朗的身子硬是爬到了血缸前。
她用双手托起血缸中的死婴,死婴像棉花一样没有重量。
“玉书、玉书……”
婴儿已经长成了鼻子眼睛,小脸邹巴巴拧成一团,算不上好看,但在柳半卿的眼里却美若天仙。
“呜呜唔哇哇……”
她把死婴搂在怀里,嘴中爆发出乌鸦般的哇哇鸣叫,那鸣叫像是垂死的野兽,每一声都凄厉绝望。
得知消息的张母匆匆赶来,她的难过不亚于柳半卿,甚至一度半晕厥状态,在得知死婴是个女孩儿之后方才悠悠转醒。
“还好,还好。”张母口中的还好,不知是为了柳半卿没事,还是为了死去的婴儿是个女孩儿。
不少下人聚在屋外窃窃私语。
“什么?这才怀了几个月啊,这么快就小产了。”
“是啊,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张母对她的态度才大变,这下没了,少太太今后的日子难过喽……”
“是个女孩儿,女孩,散了吧散了吧。要死的是个男的,少太太的日子才叫难过哩!”
“切,就是生下来也没用,还不如死掉了。”
“女的啊……”
柳半卿自然听到了门外的私语声,她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们是不是人!你们究竟是不是肉做的!女孩儿的命就不是命吗?!她就不是我的孩子吗?”
她指着围观的女佣道:“你不是女的吗?你呢?你不是女的吗?你们的命就可以随意践踏?随意丢弃?”
柳半卿双眼血红,左手抱着死婴,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脯:“张润月不是女的?张筱瑛不是女的?他们的命就金贵,我的孩子就不金贵?难道就因为她的娘,我,是个戏子,天生贱命?!”
围观的下人们被柳半卿吼得一愣,纷纷噤声。缄默一阵,有个老娘子站出来,翻着三角眼道:“你甭不知好人心,我们也是实话实说。你哪儿能跟咱的小姐比?你甭以为嫁进张家,就姓张了,我呸!”
有人拉了拉老娘子的袖口:“甭说了甭说了,老爷听了得挨骂。”
老娘子把袖子一抽,骂骂咧咧:“去他娘的,现在老爷不在,可没人罩着她!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是太太来了也甭怕,我敢拍胸脯说,没有人会拦我!”
柳半卿闻言,只是兀自的笑。
张客卿一走,柳半卿没了最大的靠山。以往的张家尽管处处让柳半卿难堪,但这样的张家,竟是张客卿为她死撑下来的乌托邦。而现在,张家撤去了虚伪的面纱,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众人听老娘子一说,觉得挺有道理,纷纷加入了对柳半卿的声讨。各种肮脏低俗的字眼鱼贯而入,以往的“少奶奶”喊的有多欢,现在的“烂眼边”骂的就有多爽。
柳半卿成了戏中的西楚霸王,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她只差自刎乌江这一折子戏了。
“你们是太闲了,还是不想干了?净在这说风凉话。”
柳半卿没想到还有人帮她说话,以为是张客卿回来了,急忙抬头,却望见了江晚意。
江晚意搀着斗芳,厉声呵斥声讨的下人。下人们碍于她背后的江家,便纷纷不敢作声,风流云散。
柳半卿愣住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江晚意。
江晚意驱散了人群后,只是高高地瞥了眼柳半卿,便转身走开了。
柳半卿小产后,张母再没来过轩兰院。倒是张母身边的丫鬟来了一次,撤走了轩兰院所有下人。
翠丫见仆人都往外撤,心中震怒,拉住张母身边的丫鬟,吼道:“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撤走他们的?”
丫鬟甩开翠丫,冷冷道:“这是太太的意思,你管不着。”
翠丫正想骂,却被柳半卿拦住:“罢了,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人。减小开支,也是帮阿卿省钱。”
“夫人!”
仆人撤就撤了,只不过是翠丫做的活多些,院子打扫起来难些。但欺人太甚的是,连送到轩兰院的饭菜都是张母一桌吃剩下的。
“夫人!他们真是欺人太甚!”翠丫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中的饭菜油水极少,看起来毫无食欲。
柳半卿却十分大方地摆了摆手:“拿来拿来。”
她一把拉过翠丫手中的冷饭冷菜,大口吃了起来。
“夫人,你受委屈了……”翠丫瘪着嘴,要哭了似的。
柳半卿边吞咽着饭菜,边含糊道:“有什么受委屈的?这有菜,有肉,以前那大鱼大肉的我还吃不惯呢。来,你坐下,一起吃。”
翠丫知道柳半卿是在安慰她,擦擦眼泪道:“怎么能呢,您可是夫人。”
柳半卿大笑道:“我只是个戏子,比你地位还低呢。”
翠丫闻言,不敢再推辞,便拉了凳子坐下来,捧起碗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柳半卿则是狼吞虎咽。她近日来总是很饿,其原因不言而喻。
轩兰院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这其实不是翠丫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柳半卿亲自上阵。
她劈柴,刷桶,换上了粗衣麻布,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除。
她混迹在张家仆人堆里,做起了大小家务,甚至做得比张家下人还要好,一个人顶三个人。
柳半卿并非是为了博得各位的同情,而是觉得自己有罪。她跟张家的人终究不一样,进入张家过的惬意日子,都是她柳半卿偷来的,欠下的。
她欠张家,欠张客卿,也欠玉书。于是,她要赎罪。
但在张家,柳半卿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不是张客卿,不会打理商铺。也不是张润月,没有交际手腕。她能干的,只有张家大小杂务。这对柳半卿来说并不困难,她从小就做到大,只不过是干回了老本行。
张家的下人们都说:张家少了个少太太,多了个姓柳的仆人。
这件事自然而然传到了张润月耳朵里。
彼时,张润月正在梳妆台前画眉,听见丫鬟递来的消息,有些纳闷:“她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丫鬟附和道:“卖惨呗,待姥爷回来,见她楚楚可怜样,指定要劈头盖脸骂咱一顿。”
张润月勾着细长的眉毛,气如抽丝:“我还怕他?,当初我就不同意阿弟娶她过门。过来。”
张润月勾了勾手指头,丫鬟见状,连忙碎步上前:“怎么?小的去让她好生歇着?”
张润月一脸不屑,眯着狐狸眼,目光阴鸷:“别啊,她既然想干,就让她干多些。”
丫鬟明白了意思,碎步下去,来到了张家后院。
柳半卿正挽着袖子洗衣服。她坐着小马扎,身前摆着一个大木盆,浸泡着满盆的衣服已经打了皂,肥皂泡像棉花一般灵光流转。
丫鬟指挥着一旁洗衣服的下人:“你,还有你,不用干了。”
下人们惊恐万分:“啊?为什么啊?”
丫鬟正色凌然:“你们的少奶奶不是要赎罪吗?那就干多些,把脏衣服都给她。”
小马扎上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劝道:“这些衣服足有三四盆呢,一个小姑娘洗不完的。”柳半卿闻言,抬头用袖子擦汗,在丫鬟身上上下打量,认出她是张润月身边的人。
“不碍事,你们歇着,我干的完。”柳半卿笑着安慰,继续埋下头搓洗衣服。
丫鬟见下人们没有走的意思,便大声呵斥:“怎么?你们是真不想在张家待了?!”
“这……”
“走吧走吧,她是张小姐的人。”
下人们纷纷撤走,只剩柳半卿一人,独自面对四五盆飘着肥皂泡的衣服。
她一直洗到晚上,双手冻得通红,手在水里泡得太久早已变得褶皱不堪。柳半卿搓完了最后一件衣服,一直弯着的腰十分酸软,她坐在小马扎上舒了口气,方才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刺痛。低下头去查看,手掌不知何时擦破了条一寸长的豁口,不知泡在肥皂水里泡了多久,已经发白,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骨头
柳半卿“嘶”了一声,联想到了西江茶楼里早茶上的鸡爪子,胃里翻起一阵恶心,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连忙站起身,想去处理一下伤口。
她一站起来,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两眼一黑,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柳半卿在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她正思索是不是回了轩兰院,头一偏,眼前赫然放大斗芳的脸。
“啊!”她惊叫一声,却见斗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姐,她没事儿。”
柳半卿定了定神,四处逡巡一翻。这是个极其古典卧室,雕花木门,青罗垂蔓,茶几品茗,窗口放置着插花,一根藤条从瓷瓶内伸出,向窗外舒展,攀着床沿一路往上,缠满了整个窗棂。
她这下可以确定,这儿绝对不是轩兰院。
江晚意提着一个小木箱子走到柳半卿床前,打开小木箱子,小木箱子里码放着大罐小罐药酒。江晚意握住柳半卿划破了的掌心,为她小心翼翼上药。
柳半卿看着她手中的动作,道了声谢。
“谢我做什么。我当时只是刚好路过,看你摇摇晃晃的摔在地上,我不救,你就得死。”江晚意手下的动作轻柔。
柳半卿舔了舔嘴唇,定定地看着她。柳半卿暗暗想:温柔淑贤,有容乃大,原来这才是大户人家。
“上次我小产的时候,也谢谢你了。”
“我只是……”
还没等江晚意说完,柳半卿便笑着道:“你只是路过。”
江晚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张客卿会喜欢你了。”
柳半卿一挑眉:“哦?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们不一样。”江晚意笑得很苍白,“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柳半卿不明白她的意思:“别说的我好像病入膏肓了一样。”
她又想到江晚意一直独守空房的事:“你受委屈了。”
江晚意手下一重,柳半卿“嘶”地一声轻轻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