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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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小团子·番外二
胥姜发作之时,正值冬至日。
圣人南郊祭天后,在宫中设拜冬宴,慰劳百官,行赏赐食。
楼家父子也在其列。
楼云春看着殿中笼火,心也似笼中炭,噼里啪啦地烧个不停,杯中酒已被他手心暖热,他却浑然不知。
也不知家中如何了。
楼敬也有些心不在焉,不似以往宫宴那般与左右同僚畅饮,而是频频看向上位。
以往宫宴,圣人大多急匆匆走完过场便离席,这回怎这般磨叽?
圣人正在例行赏赐,五品以上的官员,皆赐御食或土贡,见楼敬频频望他,以为其眼馋,便多赐了份土贡给楼家。
楼敬很是尴尬。
此时,一名内侍匆匆来到殿外,见圣人还未离席,不敢贸然入内,只拿目光搜寻楼敬与楼云春的身影。
楼云春敏锐抬头,与其对个正着。
内侍朝他一礼,示意有事相告,可眼下圣人还在,楼云春不好离席,便只有耐着性子等。
可今日圣人兴致高昂,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他有却宴之意。
楼云春见那内侍神色焦急,又频频朝他使眼色,便起身出列,上前拜道:“陛下,臣有冒昧一奏。”
百官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楼敬不由自主地起身,他对面本在交谈的袁祖之和林噙年,也抬头朝前方望去。
“楼少卿?”圣人几盏热酒下肚,看谁都喜庆,“来得正好,陪朕喝两杯。”
“还望陛下恕臣败兴之罪。”楼云春婉拒,随后呈禀道:“启禀陛下,殿外急告,还请陛下允臣离席询问一二。”
“谁在殿外?何事告急?”圣人伸长脖子朝外头看了一眼,随后对内侍官吩咐道:“快,去替楼少卿问一问。”
内侍官小跑而去,与内侍交谈几句后,很快又小跑回来,回道:“陛下,奴问明白了,是楼少卿家中派人来禀,少夫人生产在即,请二位大人宴罢后立即归家主事。”
“陛下,恕臣失礼,先行告退。”
“果真十万火急,赶紧回去吧。”圣人抬起的手还未落下,楼云春便起身跑了。
儿媳妇要生了!
楼敬闻讯,也起身告罪,快步离席出殿。
众臣交头接耳,有人蠢蠢欲动,想奏父子二人一个殿前失仪,却忽见林噙年也起身向圣人请告离席。
圣人准告。
蠢蠢欲动之人,顿时僵坐原地,谁也不想同林噙年对上。
待人走后,圣人羡慕道:“看来楼家要有大喜了,也不知会得个公子,还是个千金。”
听他起了这个头,近前的太傅与太尉趁机提起皇嗣单薄之事来。
真不该嘴碎!
圣人赶紧捂头,“诸位爱卿,朕不胜酒力,便先回宫歇息了,诸位且请自便。”
说完便招来内侍官扶驾,摇摇晃晃走了。
百官皆起身相送,“恭送陛下圣驾。”
几名老臣相对叹气,其中一人道:“看来开春后,该告请太后,开宫选妃了。”
众人皆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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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家父子出宫后,立即招来马车,打道回府。
林噙年稍慢一步,随后也招来自家马车,朝楼宅而去。
两驾车先后抵楼宅,楼云春率先跳下马车,急冲冲撞进门,朝后宅跑去。
“少爷……”单管家招呼打到一半儿,人已飘远,见楼敬也像是要跳车,赶紧招呼小厮安凳接人。
他家老爷可是个面心子,不禁蹦不经摔。
刚把人接下,一辆马车隆隆又至门前,林噙年探身叫住楼敬,“楼兄。”
楼敬回头,“亲家,你也来了?”
单管家又赶紧让小厮去把林噙年接下来。
林噙年边走边对单管家问道:“阿姜如何?”
单管家道:“稳婆已入内宅快一个时辰,小主人尚未蒙面。不过二门上丫鬟传话说,少夫人精神尚好,巫大夫和夫人也都在旁守着,定能顺利生产。”
楼敬合手告天,“老天保佑,祖宗保佑,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随后拉着林噙年,往厅堂去等候消息。
楼云春跑回院中,见柳眉守在产房外调度,赶紧上前问道:“阿姜怎么样了?”
“孩子还没出来呢。”柳眉神色有些焦急,见几个小丫头抬着水来,忙帮着抬进屋,“快,正等着用呢。”
楼云春想进,却被一名婆子拦住,“少爷,您不能进去。”
楼云春正要闯,婆子又道:“是少夫人吩咐的,让您在外头等。”
这时柳眉也领着丫鬟们出来了,“里头厨房热水不能断,去传话让外头厨房备着,以免不够。”
“是。”
“快去吧。”
丫鬟们拎着桶继续去打热水。
楼云春对柳眉问道:“眉姐,阿姜如何了?”
“产婆和巫大夫正在替少夫人顺胎位和推拿,离真正生产应该还有些时候,少爷您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勿躁?如何稍安勿躁?
楼云春神色焦躁,一刻也站不住,“我进去陪她。”
第299章 小团子·番外二 qbxsw.com
柳眉拦道:“少爷,少夫人吩咐过,让您在外头等。”
“我眼里没那些规矩。”
“不是规矩。”柳眉改了称呼,劝道:“是阿姜有她的体面。”
二人僵持片刻,楼云春妥协了,“那她还好吗?”
“还好。”柳眉松了口气,笑道:“方才还吵着要吃汤饼,茵茵给她煮去了。”
正说着,茵茵便端着热腾腾的汤饼来了,不止汤饼,还有萝卜糕。
“柳眉姐姐,快给胥姐姐端去。”小丫头不被准许进产房,也只能在外头干着急,让她做点事也好。
柳眉接过食盘又吩咐道:“你去外院厨房瞧瞧水烧好了没。”
“好。”茵茵往产房看了两眼,随后急匆匆朝外院望水去了。
楼云春是哄不走的,柳眉招来一个丫鬟,吩咐她抬来椅子、小桌,安在廊檐下,让他坐着等,随后端着汤饼进产房。
那椅上长了钉,楼云春哪里坐得住,一双脚底板差点将产房外的地给磨平。
产房内,胥姜身着单衣薄裙,正被产婆和巫栀扶着走动。她时不时停下来,等熬过那阵疼痛过后,才又继续艰难挪脚。
“调匀气息,不要慌张。”巫栀一引导安抚,一边替她按摩后腰穴位。
产婆掌着她的肚子,顺着胎位替她推拿,“少夫人别担心,您这胎位正,好生。”
外间烧着醋炭,里屋密不透风,热得几人身上都是汗。
楼夫人一边替胥姜擦拭,一边安慰道:“阿姜别怕,娘在这儿陪着你。”
胥姜缓了几口气,朝楼夫人挤出一个笑容,“我不怕,您也别怕。”
楼夫人的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见柳眉端着吃食进来,问道:“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胥姜点头,“吃,吃了过会儿才有力气。”
众人便把胥姜扶到按巫栀要求,请曹叔打造的产椅上。
那椅子以厚兔毛做靠,比寻常椅子稍斜,其座板中空,余两侧分放双腿,方便产婆接生,同时避免孕妇血溺邪侵。这产椅除四条加固的扶手、木腿外,另延造出两只踏板,供孕妇踩踏使力,很是周到实用。
宋樆便是在这种产椅上,顺利诞下麟儿。
除了产椅,巫栀还吩咐丫鬟们,结手巾一条,悬于高处,以备不时之需。若生产之时,胎儿难下,便使孕妇攀之,曲足坐臀,舒张产户,以此可助益生产。
这产房、产具,都是一早就备好的,以防胥姜发作得突然,乱了手脚。
柳眉一边给胥姜喂汤饼,一边小声道:“少爷回来了,在外头等着呢,方才非要进来,好歹才劝住了。”
“别让他进来。”胥姜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反胃,忍了一会儿才又继续,“等生产后,我和孩儿再跟他体体面面的相见。”
生产时血溺齐下,场面不算好看,夫妻之间再亲再爱,终究要保存这一丝体面。
况且,楼云春忧心自己太过,倘若见到这般情景,生了心瘴,巫栀那安神散只怕都不够他吃的。
此处有产婆、母亲、巫栀、柳眉和众多丫鬟婆子,他进来也帮不上忙,反让她顾忌。倒不如隔着些,好让她专心对付这个折腾人的小家伙。
只要知道他在,就已经足够了。
吃完汤饼,胥姜又吃了两块萝卜糕,过后还喝了半碗米汤。
柳眉一边喂一边忧心,“会不会吃太多了?”
巫栀看了一眼,“无碍,想吃就吃,这会儿不必顾忌。”
胥姜喝完,摸了摸胸口,是觉得有些发撑,“是有点,不吃了,再走走。”
于是几人又扶她起来走,刚走两步,便觉得腹中紧缩,随即传来阵阵坠痛,痛得她不由得叫出声。
产婆一摸胥姜肚子,“孩子快来了。”
巫栀也伸手摸了摸,还没入腔,便对产婆道:“扶着再走走。”
胥姜又在房内走了几圈,每一步都觉异常艰难,就这么走走歇歇近两个时辰,胥姜才终于开始生产。
巫栀给她喂了佛手散,有保元镇痛助产之效,可身子被挤开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嘶鸣出声。
楼云春在产房外,听到她凄厉的哭叫,只觉得心好似被扯成了几瓣,他强忍着想闯进去的冲动,贴着窗户不住地呼唤。
胥姜痛到后头,半身都麻痹了,她跟着产婆和巫栀使劲儿,将要力竭之时,忽觉一团沉沉的东西自身上脱出。
“出来了,出来了!”耳边传来众人的欢呼。
胥姜靠在椅背上,只觉眼前发昏,身子也轻飘飘的,仿佛仙人得道,要就此羽化。
孩子被产婆抱开,“快,热水,药胰。”柳眉和两名丫鬟赶紧跟了过去。
孩子一入水,便哭了,免受产婆两巴掌,是个有眼色、识时务的。
产婆检生后,笑道:“哎哟,恭喜夫人,恭喜少夫人,得了个千金!”
柳眉不禁喜道:“是个小小姐。”
产房里,哭声和笑声顿时和成一片。
还真是个小阿姜?
“阿姜。”巫栀叫了她两声,“你觉得怎么样?”
胥姜眨了眨眼,半晌才答道:“……有点冷。”
她出汗、出血、又出力,这会儿不冷才怪。
楼夫人吩咐丫鬟把醋炭端到近前,随后又倒来热汤喂给胥姜,一碗热汤下肚后,胥姜总算暖了些。
巫栀替她行针止血,然后亲自替她清理,“马上就好。”
楼夫人想搭手,被巫栀阻止,这产妇清理之事,并非人越多越好,人多反易致使伤口沾染邪气。
“夫人,你替阿姜擦身,然后换件干净厚实的衣裳。”
“好。”
巫栀对看火的丫鬟道:“换水,点醋。”
两名丫鬟将血水换走 ,端来几盆烧得通红的小石,放在椅下和四周,然后不断往石上点醋。
“续水。”
一桶桶热水抬进产房,换出一盆盆血水,楼云春越看越惊心,他拦住一名丫鬟问道:“少夫人如何了?”
自他回来后,出入产房的丫鬟婆子,皆被他问过无数遍。
丫鬟正要答,屋内忽然传来欢呼,随即笑着祝贺道:“恭喜少爷,少夫人顺利生产,母女平安。”里头还在叫水,丫鬟匆匆去了。
母女平安。
楼云春一颗心落地,顿觉脚有些发软,扶着墙缓了半晌,才叫来一人,将喜讯递到外园,告知楼敬和林噙年。
楼敬和林噙念得知母女平安,皆十分欢喜。
二人互相道喜后,林噙年起身告辞。
楼敬留他看外孙女,却被他谢绝。
“母女平安就好。”外男不宜入内宅,况且天寒地冻,新儿也不能见风,“让她们都好生歇着,过后总有相见之时。”
楼敬也知此理,所以并不强求,在将人送出家门后,便迫不及待往后院看孙女去了。
胥姜清清爽爽地躺进被窝后,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楼夫人安顿好她后,去看望小孙女。
巫栀将自己也收拾一番后,过来替她把脉。
胥姜脉象虽虚缓,却尚算平和。
巫栀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关,你总算闯过了。”
胥姜朝她感激一笑:“多亏有你。”
巫栀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大名鼎鼎的巫神医,区区接生,不在话下。”
“痛得不够?还有力气耍嘴。”
巫栀白她一眼,随后掐着她的脸说道:“脸色这般难看,还不赶紧歇歇,过会儿外头那个放进来,怕是得吓死。”
胥姜往外看了看,可门窗都被封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孩子呢?怎么不哭了?”
“你就念吧,往后有哭得你烦的时候。”
巫栀嘴上不饶人,却还是抬头替她看了一眼,“刚从盆里捞起来,过会儿抱来给你看。”
胥姜还要问,却被她蒙住了眼睛。
“歇会儿吧。”
“哦。”
黑暗罩来,压得胥姜睁不开眼。
待巫栀挪开手时,人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