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逛园子，夫人却只在湖边凉亭里坐着。

夫人不说话，芙蕊便一直站在凉亭外候着。

偶尔有阵风吹过，凉亭旁的轻薄纱帐被撩起，倒是显出几分寂寥惆怅来。

夫人突然开口：“芙蕊，若是有一日，你发觉你并不了解自己的身边人，你该如何？”

芙蕊手里拿着珠子，低下头隔着帕子摩挲起里头圆润的珠子，思忖后道：“人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奴婢会想或许是奴婢一开始就不了解他，又或许他是有苦衷，所以才会对奴婢有隐瞒。”

“罢了，回去吧。”夫人起身吩咐道。

芙蕊跟着夫人一路回了庆春院。

苍蓝已经在院里等候了许久，见到夫人回来，赶忙迎上去。

“夫人，奴婢去前院看过了，老爷还未曾回来。”

“嗯，知道了。”夫人只是淡淡道了一句，便走进了屋内。

苍蓝有些奇怪，夫人先前不是还挺关心老爷回不回来的吗？怎得这会儿又不关心了。

她悄悄跟上芙蕊，拉了拉芙蕊的袖子，小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同夫人去了幺姨娘那，发现幺姨娘眼瞎了，耳朵也是半聋的状态。”

“怎么会？”苍蓝一脸的不敢置信，顿在原地，追问道：“姨娘为何会瞎？又为何会聋呢？”

“我不知，适才夫人让府医过来瞧看，府医摇头称姨娘的病已愈发严重，无法医治了。”

“这也太突然了，原先不是还好好的，莫不是，”苍蓝突然捂住了嘴，瞪大着眼，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猜道：“莫不是，被院里的人下了毒？”

芙蕊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正屋内夫人的声音：“芙蕊！”

于是匆匆丢下一句：“事出突然，我和夫人俱不知姨娘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你还是不要瞎猜的好，要是被夫人听到，可是要挨罚的。”

苍蓝点头如蒜捣，也跟着芙蕊进了屋。

芙蕊进屋后，就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夫人旁边的桌子上。

帕子松散开来，露出里头断了线的珍珠链子。

“等会儿你去管事那寻几位办事妥帖的婆子过来，等我相看挑选过后，便将人带到汀兰院去。”

“是。”芙蕊得了吩咐，便往外走。

苍蓝站在那，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瞧了瞧夫人的面色，小心开口道：“夫人，桌面上的珠子是否要重新串上？”

夫人这时才像是注意到身边桌子上放着的断裂的珍珠链子。

“这串珍珠链子，还是我的陪嫁，当初带过来时，成色一如今日般的好，只可惜，放的时间太久了，里头的线终是要断的。”

苍蓝听不出夫人口中的言外之意，傻乎乎地道：“线断了，就再寻一根新的来重新将这些珠子串起来，只要珠子数目还齐全，总归是还能佩戴的。”

夫人摇摇头：“这串链子并不是日常佩戴的，寻新的线将它串起，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因着不同的原因而发生断裂，就让它这么放着吧。去把镜台前的屉子打开，拿一个荷包出来。”

“是。”苍蓝走到镜台前，拉开屉子，取出里头放着的一个藕荷色绣着并蒂花的荷包来。

荷包粗看起来还是簇新的，但细看却还是能发现一些摩挲处，这是夫人还未出阁前绣的荷包。

“夫人，这个荷包可以吗？”苍蓝拿着荷包，走到夫人面前问道。

夫人抬眼看了一下荷包，便愣住了。

许久未曾想起的往事，突然就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那时，她还在胶州的娘家，听闻乾州的孙老爷带着他的儿子来府上做客。

本是不甚在意的，只是在要去逛园子的路上，恰好听到前去厨房的丫鬟们议论，那乾州来的孙少爷长得可真是好看。

少女初长成，后院的日子一日复一日，枯燥且乏味，府外的事物，便成了新奇。

于是自己时常会趁着爹娘不备，偷偷更换衣裳，逼迫着身边的丫鬟一同出府。

她带一人出府，剩下的两人便留在院子里看守，以防爹娘的查看。那时轻云还跟在身边。芙蕊、苍蓝和轻云三人便轮换着陪她出门偷偷玩耍。

出府后，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瓦舍勾栏和书社。

只要付了足够的入栏费，瓦舍勾栏里的精彩表演就可随意观看，什么悬丝傀儡，还有表演柔术和变戏法的，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乐不思蜀。

看得累了，便去随意的一家茶馆坐上一坐，点上一盅茶，听坐在台上的先生说书。

偷溜出去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有了自己的喜好。

不同的茶馆，说书的内容大有不同。有的茶馆说的是以往朝代的历史评书；有的茶馆爱说短篇奇文，内容每日都在更换，这种新奇的说故事方式，倒是也能吸引来不少的茶客；剩下的一类茶馆，是她最喜欢的，说的是有关儿女情长、江湖恩怨的话本子。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很有意思，每次都会停在故事的关键处，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明日此时飞快到来，好继续听下去。

她没办法日日偷溜出府，于是等茶馆的故事一结，就急匆匆赶往书社。

书社里有许多的书，各个种类都很齐全，只要她仔细找上一找，便能找到相关的话本子。但有的时候，她翻遍了各个角落，甚至问了书社的老板，也不一定能找的到相应的话本子。找不到，她也不强求，翻翻其他的，若是有看上眼的，花点银子买回家，不算白来。

以至于到后来，书社的老板都能摸清她的喜好了，等她来买书的时候，总会偷偷从柜台底下翻出几本给她留的符合口味的话本子向她推荐。

话本子里的故事总是精彩绝伦，才子伴佳人，经久不衰。让她的少女心情窦初开。

也不知怎得，她突然就不想去逛园子了，停下脚步对身边的芙蕊道：“前院不是来客人了吗？等会儿爹娘定是要叫我过去见客的，不如咱们早些过去候着。”

芙蕊那时年纪还小，不懂少女的心，也没法将路过丫鬟的话同小姐突然转变的话联系在一起，便轻信了她的说辞，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