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万里飞雪。

夜空下。

边荒集灯火通明，遍布喜庆的烟火之气。

破败的城头上，一个笔直的身影孤立于风雪中。

深邃的目光宛如一双剑，深刻刺入漆黑的黑夜。

“你果然又来了这里。”

听到身后响起熟悉而慈祥的声音，盛惜朝缓缓转身，朝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躬身行礼。

“师父。”

“这三个月来，你每晚都会来这里待上一会儿。”

师父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不解道：“到底是什么让你放不下？”

“……”

盛惜朝顺着师父的视线再度看向雪原，没有说话。

在他的记忆中，这里本有一群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呆立年轻人。

可是当他第二天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只有皑皑白雪。

这些人去哪了？

难道真如师父与师兄弟所说，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对于他不定时的沉默，师父早已习惯。

“对了，费员外今日又来过一趟。”

说这话时，师父脸颊抽了抽，“他说自家的千金已经放下狠话说此生非你不嫁，要是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这掌上明珠便终生嫁不出去了。”

闻言，盛惜朝嘴角微动，无声苦笑。

“我当然知道你的脾气，所以已经再次拒绝回去了。”

师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不止费员外，还有林先生、何总旗、白大娘……但凡家中有女儿的，都想把你收为女婿……

没女儿的更可怕，甚至恨不得把自己嫁给你。”

盛惜朝顿时无语凝噎，朝师父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是什么表情，你未免太不自知了。”

师父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以你今时今日的修为，放在这小小的边荒集已难逢对手。”

“因为你，本门已经一跃成为边荒集第一的门派。”

“你知不知道最近来剑派拜师的人有多少？”

“剑派的门槛已经被踏破第三个了，新的要等明日才送来……”

听着杂乱碎碎的念叨，盛惜朝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师父果然年纪大了，一旦说起话来便如滔滔江水一般停不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收紧目光，凝神看向雪原深处。

夜空下的风雪中，突然出现几十个黑影，向边荒集缓缓行来。

随着黑影渐近，盛惜朝清楚地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这是一队年轻人。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优雅的举止堪称完美，细长的俊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傲然。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紧随其后，脸上的表情竟比挂在她腰间的一双短刀还要冰冷。

一个身材魁梧的国字脸青年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娇小女人，显得有些卑微。

一旁，一个公子哥打扮的青年面带邪笑，居然在这冰天雪地中轻摇折扇。

队伍中间跟着一猴一牛，前者面无表情，后者摇头晃脑。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好看至极的少女，她笑的时候脸上会浮现两个动人的小酒窝。

只是少女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两眼，好像在等什么人。

“听说这些年轻人来自南方，此来大草原是为了修炼。”

师父看着雪原上的那队年轻人，凝声道：“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天赋异禀的年轻修士。”

“……”

盛惜朝沉默半晌，然后转身看向师父身后。

空旷的城头本来只有他们二人，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师父的身后又出现了几十个人。

盛惜朝认识这些人，因为这都是他在边荒剑派的师兄弟。

数十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情感静静地看着他，有难过，有遗憾，也有祝福……

“看来你早就察觉到了。”

师父忽然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回来的第一天？”

盛惜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待在边荒集这样的小地方，更不该被虚假的幻境困住。”

师父如此说道，“可是你还是选择了留下来……为什么？因为我们？”

盛惜朝又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师父笑了，一众师兄弟也笑了。

“可是……你终究还是要走的。”

师父笑容渐敛，目露萧索之色，“而且……就在今天。”

众师兄弟的脸上也露出惋惜之情，一个年纪极小的孩子更是小声抽泣起来。

“能再见到你们，与你们共度这段岁月，我已是满足……哪怕我知道你们只是我的想象。”

看着对面这些脸庞，盛惜朝神情有些复杂。

“我当年离开时曾说，在我回来的那一天，边荒剑派会成为边荒集最强的剑派……抱歉，我没做到……我回来晚了。”

“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们。”

师父轻抚着他的鬓发，怜爱地说道：“是我们没能跟上你的步伐，没能等到你回来……”

“不过……”

他再次看向雪原，看向那些自己没见过的年轻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在你已经有了新的同伴，我看得出他们对你很重要。”

“对我而言，你们也是很重要的同伴。”

盛惜朝指着自己的心口，微微笑道：“边荒剑派从来没有灭亡，你们和剑派始终活在这里，也因为我是剑派最后的弟子……

我还活着，而且我还会活很久，活到我成圣的那一天。”

“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师父的双手拍在他肩上，同时回头朝弟子们投去一个眼神。

弟子们登时沸腾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

“不错，十六这家伙打小就机灵！”

“要不是我已经死了，我非要让整个边荒集都知道，老子当初指导过五岁的易雪臣！”

“十六师兄，你是我的偶像！”

师父笑着转过头，眼眶已然湿润。

“在将你捡回剑派的那一天，直觉便告诉我这个孩子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仿佛一曲高歌，“你的成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我知道你这一次会飞的更高。”

盛惜朝看着师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是。”

“好……好！”

师父收回那双落在他肩上的双手，长声道：“去吧，完成你的旅途……他们在等你。”

“……”

盛惜朝最后看了眼师父还有那些师兄弟，接着转身，一跃而起。

落地。

无雪，亦无声。

夜幕下，孤独的身影再次离开边荒集，情景仿佛当年。

随着他越行越远，腰畔的龙胆剑不知在何时改变了模样，变成了另一柄剑。

青衫剑。

骤然。

“十六！”

边荒集城头忽然爆发出震耳的呼喊声。

“回边荒集的时候记得给我们烧香啊！”

“对！把你的剑谱烧给我！”

“十六师兄！我一定会好好练你传授的剑法！”

“这次不要再死了啊，边荒的剑帝！”

“……”

盛惜朝没有回头，脸上也没有半分不舍。

他走的很是决然，但目中的笑意却长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