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潼川
作者:沙画师 | 分类:其他 | 字数:13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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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四女子魂归
马武伸出指头嘘一声,拉了她,无声无息地靠向茅屋。
待走得近了,隐隐从茅屋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喘,并伴有男子极其原始的嗯嗯声。
马武一听这声音,心神一荡,猛地把蓝蝶儿往巨石背后一拉,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并示意她不要发出声。
蓝蝶儿早已羞得双颊绯绯红,不用马武来捂,她自己就抱住脑袋紧紧捂住双耳,转过一边蹲了下去。
这是原始森林里野兽的声音,那野兽极有可能是在例行群居生活,马武再想一探究竟,也不能去目睹那触霉头的龌龊事。
好一阵过后,待那声音风消雨歇,茅屋里喔喔啊啊一阵叽咕。不消说,这是两个傻子在交谈。
马武纵然跟他们生活了十几年,也是不知所云。只听一女子道:“你们两个这下该滚了!”
又是一阵哑巴吃黄连的喔喔啊啊,女子又道:“快点滚!这次滚了就不许再滚回来了,再滚回来也休想找到我,滚!”
大傻子哼哼唧唧一阵咕哝,接着二傻子又一阵唧唧歪歪。
女子哭道:“我们两个畜牲……我原以为你们给我拿吃的拿穿的,是好人,我把自己给了你们,给你们生娃娃,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会跟那些坏种一起害死我姐姐……呜呜……我刘四女子瞎了狗眼!滚!滚!滚!”
二傻子吼起来:“哼哼,喔啊!嗯嗯喔啊喔?哼咿呀喔哼哼!”
女子道:“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东西!反正你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我说的什么你们也听不见,这个娃娃不是你的就是他的,反正是你们两个的,你们两个畜牲,我不想看见你们,滚!”
蓝蝶儿听到刘四女子这个名字,突然脑袋发懵,联想到刘二女子、联想到三女子……
天啦!
这是个什么世道哦!
又听刘四女子说马大马二害死了她姐姐,难道是马大马二也参与了残害刘二女子?……
一连串的猜测、一连串的对照,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马武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暴喝一声道:“马大马二!给老子出来!滚出来!”
茅屋里一阵惊悚的骚动,接着是那女子的哭叫和婴儿的啼哭。
马武听这哭声来得突然,一个猛虎跳涧,越过巨石,飞身落到茅屋门口。
茅屋内,那女子衣衫不整,横着双臂,如临大敌似的把马大马二拦在身后。
见到马武这尊恶煞神后,她惊恐万状,哭求道:“不要杀他们,不要杀他们,求求你,不要杀他们……”
马武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马大马二,畏畏缩缩,躲在女子身后哆嗦不已,那双头女婴竟被丢弃在草铺上哭得惊天动地。
马武怒道:“这两个畜牲这样糟践你,你还护他们?他们既然害死了你的姐姐,你为何不杀了他们?为什么!”
那女子扑通跪下,哭道:“他们是傻子,分不清好坏,他们不是糟践我,我是自己愿意的,他们给我找吃的,给我找穿的,陪我过了整整五个冬天,他们救了我的命……”
马武若泄了气的皮球,一时间如鲠在喉,眼泪一滚而落。
他搞不清自己什么状况,他竟然哭了,他马王爷铁打的心肠,老汉死了也没流过一滴眼泪,他何曾哭过,可是现在,他竟然哭了!
细看那女子,瘦骨如柴,颧骨高耸,一张脸受尽了蚊虫的毒害,且没有一丝血色,只怕用针来挑也挑不出二两肉来。
这时蓝蝶儿走了进来,她弯腰从草铺上抱起那孩子,喔喂喔喂哐哄了一阵,待孩子不哭了,叹道:“可怜的娃呀,你们母女让我心痛死了。”
说完流下泪来,伸手过去要牵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跪在地上,痴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神仙似的人儿,并不打算让她牵,而是掩面啜泣,十分伤心。
蓝蝶儿道:“你叫刘四女子,你姐姐是不是该叫刘二女子?你是不是还该有个姐姐叫刘三女子?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刘大女子?你的父亲叫什么?你家在哪里?父母还在吗?你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你姐姐刘二女子为什么也那般凄惨?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哦?”
马武当然早就听蓝蝶儿说了刘二女子和刘三女子,只是,刘四女子出现在这里,和马大马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他马王爷该怎样面对刘三女子?
然而这一连串的问题对于刘四女子来说,句句入耳,字字扎心,每一问都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往事如烟如雪,不堪回首,且历历在目。
上天这样安排她的命运,她从来没想过去问为什么,而面前的人问了这么多的为什么,她该从何处开口?如何启齿?
哭,是让人最心碎的回答。
嚎啕大哭,是让人最难忍受的回答。
蓝蝶儿的目光从刘四女子的身上落到马大马二的身上、从马大马二的身上落到旁边的石壁上、落到茅屋顶、落到地上、落到草铺上、落到破败的棉被上,最后,棉被一角,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映入视线。
第130章 四女子魂归
她挪了两步,弯腰把那叠票子捡起来。票面上,一大股、五十两、第一零二四号、曾国厢、光绪三十三年……川路公司等字样!
蓝蝶儿把这一沓股票递给马武,惨然道:“爷,这就是水桶街曾老爷家的股票。”
马武接过股票,看都懒得看,奋力一甩,那股票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马武破口大骂:“杨铁山,这就是你龟儿子做的好事!你害了曾老爷!害了刘二女子!害了老子这两个傻子哥哥!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蓝蝶儿道:“爷,别嚎了。”
马武吐了一口浊气,怒不可息,又痛断肠子,看向刘四女子道:“你起来,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哥哥?又怎么会杀你?这世上该死的人有很多,但绝对不是你们!你说得对,我的哥哥是傻子,分不清好坏。可是,你不该呀!不管你有多冤多苦、多想报答他们,你也不该委身于两个傻子呀!如今,你们的孩子……你不能放手,我可以答应让你跟我们回家,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只要你好好对待这个娃,好好对待两个傻子。”
刘四女子抬起头,泪流满面,且一脸迷茫。
家?
家在哪里呀!
家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一切的伤心绝望从死亡开始、从弟弟开始、从母亲开始、从父亲开始、从姐姐不知踪影开始、从妹妹失散开始……
曾经的四女子从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家早就已经覆灭!
这些年她一直在黑暗里漂浮,形如一具骷髅,已知的人、未知的人、离开的人、所有的人,她们在哪里?
在人间?
在天堂?
还是在地狱……
哭是最无力的表达、哭是最懦弱的行为、但它却是情感的沸点,所有的、因为伤心的、所有的、因为绝望的……
面前的人,清晰,模糊;模糊,清晰,是前世的亲人?还是后世的爱人?……
只是,今生此时,你们太让人无法接受,也太让人无所适从!
蓝蝶儿的手仍伸着,泪水在一颗颗往下滴,仿佛她的遭遇就是自己的遭遇,因为感同身受而心如刀割。
四女子的手不得不抬起来,她把她的手交给了她,因为她相信了她的眼泪。
蓝蝶儿也紧紧拉着她的手,因为曾经的她也曾心死过、也曾绝望过。
四目相对,视线模糊……可怜的人,我们原本是一家人,跟我一起回家吧……
一切都是无声的,泪水在冲刷彼此的心里的伤痛、也在穿刺人间最凄凉的相遇相识。
只是,四女子的足下有千斤重,心头有万般沉,这一步出去……
就是家吗?
那是多年以来梦中的地方,那里有太多梦中的人,多年以来都遥不可望,遥不可及……它太遥远了。
能是真的吗?
扑通,她栽倒在地……
恍恍惚惚,她又回到了那片山窝,她看到自家的茅屋、看到了母亲、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妹妹们。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混沌,一切又都那么先天性的扭曲和凄惶。
父亲照例挑着粪桶在那一片晒焦了的荒滩地里跳来跳去,母亲依旧大着个肚子叉腰站在地边上看着她姐妹几个挖地,面前都是青幽幽的麦穗,麦穗上挂满白色的粉粒儿。
麦子正扬花呢!为什么要挖掉它?
回头看,父亲不见了,母亲不见了,大姐二姐三姐都不见了,只有五女子一眨眼的功夫,唰唰唰割倒一大片麦子。
再看自己手里,刚刚还是一把锄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把带血的镰刀!
突然听见三姐姐一阵哭喊:“四女子,四女子,四女子!……”
这声音撕心裂肺,刺穿了她的耳膜,也扯碎了她的心。
是三姐姐的哭喊,绝不是在梦中,她在拼命地摇晃自己,滚烫的眼泪就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她能闻到她从小到大的气息。
睁开眼,面前一片模糊,她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一张张大的嘴,那嘴唇上的鼻涕眼泪正接二连三往下滴,就滴落在自己的嘴角。
她尝到的不是苦,也不是咸,而是肝肠寸断的绞痛!
这绞痛让她欲喊无声、欲哭无泪,这绞痛让她不想活着。
她听着撕裂一切的哭声,闭上眼,不敢再睁开,她非常害怕三姐姐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她觉得,她所有的羞耻肮脏都暴露在了姐姐面前,无遮无拦。
她是这世上最脏最丑最可耻的女人!
她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一切不是幻想不是梦,她就躺在床上,床前还有许多人,三姐姐就把她捧在臂弯里在嚎啕。
她听见另一个声音,是那个世界上最温婉的声音:“爷,把她们分开吧,不要让她这样哭了,我受不了。”
又一个声音道:“蓝枝,蓝枝,蓝枝!别哭啦!她进了这个家,你今后可以亲自照顾她了,这是幸运,你应该高兴,哭什么哭?”
“唉……蓝枝啊,哭有什么用?去给她做饭吧,让她安身一会儿。去吧。”
刘四女子感觉身上一轻,所有的压迫感不见了,三姐姐的哭声就离开了屋子。
不知怎么的,她反而觉得此刻踏实了,好像所有的羞耻又再一次被隐藏了起来。
原来,人在最羞耻的时候最怕见到的竟然是骨血亲人!
但是,她不能再伪装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睁开眼睛。
“姐姐……”她哽咽着喊了一声,所有的伤心再次席卷了她,从嘤嘤哭泣到泪水滂沱。
眼前的一切依旧模糊,她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这些真实都让她不能直视,羞于面对。
“四女子,不要哭,我说过,回到这里就是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从今以后,你有妈,有丈夫,有兄弟姐妹和孩子了,把以前的都忘了吧。”蓝蝶儿道。
忘了?要是一个人真能忘记所有的羞耻和痛苦该多好啊!
四女子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侧过身去面对墙壁,憋着嗓门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出来。
蓝蝶儿看她羞愤如斯,连亲姐姐都不敢相见,看看屋里的人,过去拉了瞎老婆婆细声道:“都出去吧,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缓过劲来就好了。”
瞎老婆婆摇头叹气,耳聪目明似的一巴掌拍在马大的后脑勺上骂道:“滚出去!”
所有人退出去,蓝群拉上门,都往前院去。到了前院,见张山李事蓝菊蓝春都来了,都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劝解蓝枝,而马武正和马二嫂子在一边叽叽咕咕讨论刘二女子的官司。
蓝蝶儿扶瞎老婆婆坐下道:“妈,又一个儿媳妇进门了,您看……?”
瞎老婆婆抹一把老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嗓了一口大气:“哪个晓得她是蓝枝的妹妹哟!造孽!造孽!造孽哟!……蓝枝啊,莫哭了,莫哭了,你过来。”
蓝枝一日之间听说了二姐姐,见到了四妹妹,经受双重打击,哭肿了一双眼睛。
她凄凄艾艾归拢瞎老婆婆,蹲下去叫了一声妈,又开哭。
瞎老婆婆抚住她的头,抱怨道:“你也是,蠢!你是潼川射洪的人,回了丰乐场都不知道找找自己的姐妹吗?老天爷,两姐妹住在一个城里,二姐死得这样惨你都晓不得,自己妹妹被自家人祸害成这样……怄死人!”
蓝枝闻言,哭得更凶,哪里说得出话来。
蓝蝶儿道:“妈,你就莫怪她了,她要知道自己的姐姐就在丰乐场、知道自己妹妹在住石窟,她还不早就找去了。她从小就没出过山窝窝,一进许家六天就被人贩子五花大绑卖了,天南地北都不清楚。我们一来,给这个家添了多少麻烦,她自顾不暇,哪里想得起这些,她也不敢想啊。”
瞎老婆婆道:“我瞎老婆子真是恨呀!这些天杀的,怎么专门只会害女人!你们刘家那个老子也是混账!这么多女儿嫁出去,就不管了吗?就由她们自生自灭吗?太气人了!”
张山在那边接嘴道:“老娘诶,你快别说了,刘有地这个人我们多少有点儿印象,过几天,我们去富谷寺打听一下,反正现在蓝枝有的是田地,干脆把他们接来,住许家大院算了。”
蓝蝶儿道:“着呀!这办法好!”
瞎老婆婆道:“要去接,现在就去,等什么等!”
蓝枝听说,再不管许家大院是不是自己的了,噔噔噔赶去后院,进门就叫:“四女子,起来!马上跟我去富谷寺接爸爸!”
四女子蒙着头在那里流泪,闻言一掀被单坐起,嘴一瘪,呜嗷一声哭出:“姐姐,爸爸早就死了,家里没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什么?……”
蓝枝天旋地转,踉跄几步,姐妹二人抱头痛哭。
四女子边哭边说:“那一年,你和二姐一走,爸爸回来先嫁了老六老七,最后才嫁我和五女子,爸爸说,要把我和五妹嫁去桃树园。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遇上贼子,那贼子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杀人,爸爸被贼子一标枪给扎死啦!……”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跺脚大哭:“我被贼子抢了去,五女子……五女子不知下落,生死不明。后来,我去桃树园找过,没有找到五女子,呜呜……”
蓝枝跳脚大哭,捶自己,又捶四女子:“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好好的!一直以为你们都比我过得好!怎么会是这样啊?怎么会成这样!姐姐呢?知不知道姐姐在哪里,爸爸死在外面有没有人收埋?”
“大姐姐在哪个方向我都不知道,又怎么晓得她在哪里?爸爸死后三天,我回那里去看过,那梁子上有一关新坟头,我不敢肯定埋的是不是爸爸。”
“后来……后来,我两回去桃树园打听五女子,结果,回回都没打听到。再后来,我回过家,家里变成一片草滩,房子都没有了……”
两姐妹哭声震天,响彻马家大院。
蓝群抱着双头娃进来,把她二人掰开:“蓝枝,别哭了,爷现在状况很不好,你这样哭闹,他搞不好马上又要出门找人拼命!”
蓝枝咬紧下唇憋住哭,哽咽道:“大小姐,我爸爸也死了,我就剩这一个妹妹了……”
蓝群单手替她擦了眼泪,一拽四女子:“你们两个现在不能哭。四女子,你能见到姐姐,是你命不该绝,从今以后,你就会好起来了,快准备一下,洗澡洗头。蓝枝,蓝菊蓝春已经烧好一大锅水在你屋里等了,快带你妹妹过去。我去做饭,洗了澡吃了饭,我们好好把这个妹妹拾掇拾掇,快点!”
听说蓝枝的父亲早死了,所有人唏嘘不已,瞎老婆婆除了骂娘就是骂老子,把张山李事连同马武都骂了一遍,不解恨,又骂道:“天杀的些!吃屎的心肠!怎么不连他们老娘姐儿妹儿一起卖了?嗨幺大、嗨袍哥,嗨他妈的*!蓝枝!出来!跟蝶儿去给你妹妹缝两身衣裳回来!老娘倒要看看,丰乐场还有哪个王八日的敢把你们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