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市委书记，竟也有如此深切的无力感，这就不是单纯个人的问题，而是体制出问题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治大于法治。

法律和规则的失灵，让维护社会正常秩序的人，变成了扰乱社会秩序的主要因素。

马朝阳用“我”和“他们”划分出两个阵营，将自己塑造成了孤独而又悲壮的唐吉坷德。

手握权利这把剑，却没有能力挑断体制症结的脚筋。

拼命抢到剑，跨上马，成为骑士的意义何在呢！

马朝阳的沮感染了赵支流，让他对一直坚持的信仰产生了怀疑。

仕途这条路本就难走，一路上没有风景只有风雨，明知走到最后，不过是徒增伤痕和迷茫，还有必要继续走下去吗？

赵支流无暇考虑马朝阳为什么对自己讲这番话，二人的上下级关系渐渐淡化，他看到坐在面前的，不是市委书记马朝阳，而是比自己多走了几步路，正站在路旁发呆的同行者。

马朝阳又讲了许多话，讲他对官场的失望和愿景，讲他的执政理念，讲他对未来的憧憬。

有那么一恍惚，赵支流以为自己是在省委党校听课。

这种感觉就对了。

马朝阳作为市委书记，是不会和一个县委办主任交心的。

他在宣泄自我情绪的同时，其实是在有技巧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这种信息需要赵支流有筛选的再转达出去，至于转达给谁，赵支流一开始没想明白。

直到后来，赵支流发现马朝阳知道自己在省委有人脉关系后，才恍然大悟。

马朝阳在“曲线救国”，希望通过赵支流这个传声筒，帮他博取上级的同情和理解，争取留任格州的机会。

赵支流愿意去帮马朝阳实现愿望。

因为马朝阳给赵支流画出一个大饼。

“小赵，你是一个有勇气有智慧的人，我缺少你这样的助手。如果我能继续留在格州，我会给你压担子，把你送上能充分发挥潜能的位置上，希望你能做好思想准备。”

“马书记，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今天我看到了马书记真实真诚的一面，我很感动，同时又诚惶诚惧，但愿我不会辜负马书记的厚望。”

马朝阳站起来，双手扶在赵支流的肩膀上，

“我也要感谢你，听我啰嗦了半天。今天激动了，讲话没有条理性，该说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你是做委办主任的，懂得掌握分寸，哪些话需要记住，哪些话需要忘记，你自行甄别吧。”

“明白，请马书记放心。”

“我准备去一趟省城，当面向庞书记汇报你这个案子的情况，以免小人抢了先，打我们格州的小报告。对了，你能否帮我联系一下杨处长，问问庞书记明天的日程安排？”

赵支流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原来他和杨书延认识的事，陈立国已经告诉马朝阳了。

马朝阳想见庞书记，完全可以直接给杨书延打电话约时间，而且以前他肯定一直是这样做的。

现在突然来这一手，分明是在试探他和杨书延的关系有多密切。

赵支流很为难。

他打这种电话，就太过于露骨了，杨书延会怎么想自己呢。

“怎么，你不方便吗？”

“没有，我考虑的是，我只是一个县委办的主任，贸然打这种重要的电话，杨处长会不会产生误解。”

“呵呵，如果杨处长知道你被绑架一事，你打这个电话就不算唐突。”

问题是杨书延不知道呀。

马朝阳也太会联想了吧，他这种多疑的性格，倒是让陶云炎学的有模有样。

赵支流犹豫再三，决定打这个电话，而且要当着马朝阳的面打。

“我的手机丢了，能用一下马书记的电话吗？”

“好啊。”

马朝阳心情大好，从桌上拿过手机递给赵支流，“用我的手机打吧，杨处长知道我的手机号。”

电话一拨过去，杨书延立刻就接听了。

“马书记——”

“杨处长，是我，赵支流。”

“支流？这，这不是马朝阳书记的手机号码吗？”

“是的，我在马书记办公室呢。”

“哦，怎么回事？你不是在省委党校学习吗？是不是工作上有变动？”

“情况是这样的——”

赵支流将被绑架的事简单作了说明，着重提到杨小懂为解救他，做了大量工作，然后才讲明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我这个案子，应该算是微不足道的内部矛盾，我们会解决好的。但是呢，麻烦毕竟是我惹出来的，给党校的领导和格州市委都造成了困扰。马书记的意思是，第一时间向庞书记作个解释，杨处长能否安排一下？”

杨小懂凭一己之力，竟然将赵支流解救出来，这是杨书延万万没想到的。

他心里很是欣喜，对赵支流这个不合规矩的电话便没那么反感了，

“怎么，朝阳书记要带你一起见庞书记吗？”

“我哪里够资格见庞书记，是马书记一个人。”

“我知道了。让我看看庞书记的日程安排……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钟，庞书记有空闲时间。”

“谢谢杨处长。”

“不用谢，这是我的正常工作。支流，你到省委党校学习，我一直说要给你接风的，还没来得及呢。既然朝阳书记明天来齐江，我组个饭局，约上唐秘书长，请朝阳书记吃个饭，同时也为你压压惊……”

赵支流看了看马朝阳，“杨处长太客气了，吃饭的事你亲自和马书记讲吧。”

马朝阳接过手机，和杨书延客气几句，道，“难得杨处长有时间，这样吧，你约人我买单。”

验证了赵支流和杨书延关系匪浅，马朝阳心里踏实了许多。

马朝阳在省里的人脉很深，但是那些都是上层资源，需要他亲自维护。

还有一些像杨书延这种层级的干部，也是需要时时维护的，他的精力就达不到了。

如今有了赵支流这个抓手，可以帮他尽可能多地照顾人情，让他不至于顾此失彼，马朝阳心里特别高兴。

这不就是因祸得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