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院出来，阿姮如今担心的不只是仑桑寺，整座安远城都被笼罩在一种不安的气氛中，她也担心尚在客栈的车队。

忽然三个香客从旁边侧身而过，寻常的衣衫被春风吹起一角，一个人的衣襟之下露出雪亮的匕首锋刃。

阿姮和阿蕉对视一眼，回身扫视，人流缓缓流动，三人如同普通香客，慢慢前行。

叶如风眼中露出仇恨的眼神，怪事、黑雾、刺客，她这些时日，待阿姮和阿蕉都很温和，对小知秋也很怜爱，碰到迎来送往的事情也都笑脸相迎，但这不代表她忘了心中的仇恨。

三人两两对视，也回身汇入人流。

这三名香客做中年汉子打扮，和外地客商无二，就像在城内歇脚的时候逛逛当地的名胜，其实带着兵刃来寺庙已是不敬，佛门慈悲为怀，寻常走江湖的人来朝拜，必会事先卸去兵刃，而真正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也不屑来寺庙进香。

而这三人不但做事有些古怪，而且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魔气。

一般老百姓自然不能察觉，但三人出身仙家，道法分明，这三人明明是凡人之躯，却身负魔气，究竟和古井黑雾有什么关联，她们都想揪出背后的真相。

……

姚若轻示意春桃打开房门，只见知客僧觉明师父合掌欠身道，“夫人，寺中最近有些古怪征兆，不知恒德大师是否和您提及，今年祈福和往年相比，是否做些改变？”

“恒德大师提及一二，不知觉明师父打算如何改变祈福流程？”姚若轻让春桃请觉明落座，她没想过这些，只是盘点着不能少了哪些礼数。

觉明望向窗外，“今日寺内的花鸟鱼虫都有些不同往日，夫人可有察觉？”

“除了古井被用篱笆隔开，不曾发现其他有什么明显变化。”姚若轻沉思片刻，摇首答道。

“夫人虽然常来寺院，对这里熟门熟路，但对一些细微的变化可能不会注意。”觉明显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贫僧少年时便出家在仑桑寺，恒德大师说我悟性不足，尘缘未了，所以就做了这知客僧。”

“觉明师父为寺内恪尽职守，恒德大师正是有你辅助，才能潜心佛法。”姚若轻对觉明师父感观甚好，每次来寺庙都得他悉心安排,“这寺院管理的重任，恒德大师也是只会交给信任的人。”

“夫人多虑了，我不是对恒德大师心有芥蒂。”觉明呵呵一笑，“贫僧在佛经中找不到解惑的道，反而是在这迎来送往中，看到了众生的苦乐悲欢。”

姚若轻松了口气，倒是自己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水流千里归大海，觉明师父能找到自己修行的法门，倒是一件幸事了。”

“也许恒德大师能看穿贫僧的根骨，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觉明对自己的未来并无多大的宏远，守青灯，伴古佛，日日让善男信女的心愿有安放之处，自己也觉欢喜。

“言归正传，贫僧自小在寺院长大，所以对庙内的之事有些许莫名的感应，冒昧打扰，实是为了夫人的安全。”

“寺内有贼寇出没吗？”春桃微微惊呼一声。

姚若轻摆手示意，让觉明往下说。春桃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去整理房间。

“夫人不必多虑，寺内并无贼人作乱，只是为了万无一失，贫僧想今年闭寺谢客，专门完成这次祈福。”觉明谨慎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恒德大师知道这个安排吗？”姚若轻不答反问。

“尚未和方丈商量，贫僧想先征求一下夫人的意见。”觉明合掌施礼道。

姚若轻明白了觉明师父的意思，这其实只是他的个人想法，他作为知客僧，首要之职就是保证寺院一切事务不出意外，并不要求法会尽善尽美。

这几日，觉明确实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异样，心里对当下的事务没有把握，而作为知客僧，能处理事情的范围其实极其有限，能以闭寺谢客的方式规避可能的风险，已经是他最大的能力所及。

“我知道觉明师父是为了我的安危，但往年祈福大会都是让香客随意观瞻，今年封门闭寺，恐有不妥。”姚若轻说出心中疑虑。

“今时不同往日，这几日不止我心有所感，香客中亦有各种流言，夫人不可不防。”大和尚还想劝阻一二。

“只是祈福大会乃是为安远城而设，香火虽是流经我手，却也是出自百姓，这份祈福的愿力，非我一人所能担当。”姚若轻缓缓道来，“想来觉明师父为了我个人安危，我在此谢过，然而这祈福大会不能因小失大啊。”

觉明半晌不语，沉思片刻道，“方丈最近也忧虑重重，我也是想替他分忧，夫人高义，我也不能顾此失彼，定会另想他策，尽力协助夫人办好祈福大会。”

春桃奉上香茶，姚若轻又询问了觉明师父参加法会的器具布置，僧众身份，再次合掌谢过。

觉明端茶别过，自去安排事宜。

……

阿姮几人与那三人保持十数步距离，远远吊着，并不过分接近，怕打草惊蛇。

临近中午，真正要观瞻祈福法会的香客显然是知道流程，开始慢慢地朝大雄宝殿聚集，但都井然有序，自有义工充当维持秩序的人员，用木栅栏隔开空挡，为来往的僧众留出道路。

不时，见一华服夫人在一身红色袈裟的主持大师陪同下，拐过山房，顺阶而下，穿过客堂。

人群之中喧哗起来，“恒德大师和城主夫人出来了，法会快要开始了。”

“哎，你别挤我们，娘子，快把孩子给我抱着吧。”

骚动片刻，人群很快安静下来，都是善男信女，不比在街市上那般粗鲁无礼，心中都有对神佛的敬畏，做事都很有分寸。

“夫人这边请。”恒德大师此时穿戴齐整，锦襕袈裟贵气非凡，上嵌七宝，水火不侵，可以防身驱祟。

姚若轻欠身施礼，“有劳恒德大师了。”抬腿迈入大殿，婢女春桃紧随其后，行至蒲团前立定，双手合十。

恒德大师环视众香客，然后朝觉明颔首示意，自己走入大殿，在佛像右侧的铜磬旁立定，

铜磬可受五升，磬子四边悉黄金，镂作过去佛弟子，又鼻上以紫磨金为九龙形。背上立天人像，执玉槌用击磬，闻三千世界。

方丈手持錾子，亲自充当法会的维那师，静待法会开始。

大师兄觉厉左手持木鱼，右手执椎，高声唱喏，开启祈福大会。

一时间大殿里庄严肃穆，开始是香赞，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

大雄宝殿外的香客随着殿内流程的开始，合掌默念，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内的一举一动。

阿姮看那三个汉子，也如一般香客般，表情虔诚，盯着大殿中央。

叶如风虽然心怀仇念，但在这氛围中，竟然也稍稍恢复些理智，握紧小知秋的手略微松松，发现不知何时孩子手腕上有了一圈红手印，而小知秋只是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香赞结束，后面依次是诵经、归依、回向、跳火群。“铛”的一声，磬声悠扬，僧人开始诵经，有节律的呢喃声回荡在大殿内外。

姚若轻随僧众，默念“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接着唱念经文，代替安远百姓祈福。

众香客尘心如洗，都随着无上妙法，在心中默念心愿。一股股细微的愿力升腾，和着大殿之内的愿力萦绕在大雄宝殿周围。

诵经渐近尾声，阿蕉离三个汉子最近，不足十步，但刚才方丈入殿时，人群拥挤，之间有十数人相隔，想着往前挪动，却寸步难行。

忽见一个汉子肩膀一动，沉身蓄力，接着身形鹊起，向着殿内电射而去。

电光火石间，众香客不觉有变，照旧颔首静立。门口的知客僧猛然惊觉，心中大骇，朝着殿门堵截而去，然而大腹便便的身体跟不上自己的想法，踉跄几步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