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知躲不过去，她认命般闭了眼睛，又睁开，道：

“臣妾糊涂，听信瓜贵人片面之词，原想着叫众位姐妹过来，将事情解释清楚，却不想闹得如此难堪。”

她说的动情，惭愧自责，甚至带着哭腔。

“臣妾枉为六宫之主，却识人不明，还请皇上治臣妾不察之罪。”

这不察的罪名可比诬告小太多了。

年世兰看向皇后，嘴角含了一抹戏谑的笑：她这是在以退为进。

不愧是皇后，这种时候还能镇定自救。

皇帝为人，虽则冷血无情，却在无情中，又透露着些许有情。

尤其是对女人。

譬如齐月宾，他本可以将其降为答应，却偏给个贵人，明明可以送去冷宫，偏要关在她自己宫里。

罚也罚了，恶人也做了，偏留这一丝情分，想让人念他的恩。

年世兰宁愿皇帝不罚齐月宾，好叫人厌恶彻底，也不愿像现在，跟吃了苍蝇一般。

真个叫人恶心。

还好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不会为了他指缝漏下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也不会因为他怜别的香、惜别的玉，而吃醋。

终归是那句话，身体是自己的，为个男人生气不值当。

皇帝做皇帝的。

年世兰做年世兰的。

废后是大事，乌拉那拉氏没有大错、太后也还活着，年世兰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今日就将她废了。

后宫实权早就在年世兰手里，皇后认了错，皇帝大抵也重罚不到哪里去。

总不至于让皇后日日中午跪在自己院子里的。

年世兰莫名想起阿兰记忆中，自己因为妒忌甄嬛受宠，而做下的荒唐事，最后结果是甄嬛失子，自己颜面无存。

好没意思。

“你身子一向不好，以后宫里有什么事，就交给皇贵妃去处置。”

皇帝道：“还有煦妃和敬妃从旁协助，你安心养好身子便是，不必勉为其难。”

皇后跪在皇帝腿边，侧脸回了年世兰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瞧，即便如此，本宫依旧是皇后。」

是啊，皇后。

意料之中的事情，也谈不上失望。

年世兰低头无声一笑，抬头面色如常——

皇后的算盘打错了，她以为戏唱到这里是落幕，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甘露寺没能成功离开，年世兰选择装失忆，重新回来，就没想放过谁。

降位、禁足算得了什么？

齐月宾的惩罚，还没结束。

这后宫说复杂也复杂，尔虞我诈，说简单也简单，大家的结果无非是你死我亡。

皇后和齐月宾既做了这初一，就别怪自己做十五。

且等着吧。

皇帝伸手握住年世兰的手，临走之前说皇后为一国之母、心系百姓，让她得空便去宝华寺，为天下祈福、为百姓诵经。

这个“得空”就很玄妙，皇后现在不必管后宫之事，若不是病重在床上躺着，便是日日得空。

限期也跟齐月宾的禁足一样，并未明确。

换句话说，皇帝这是让她日日去佛堂跪经。

无限期。

皇帝和年世兰离开翊坤宫，叶澜依忙不迭跟在颂芝和吟香身后，到了长街，被霍青云悄无声息拉到仪仗后面。

“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叶澜依努力抽回自己的手。

霍青云瞧了眼前头的皇帝和年世兰，不敢将动静闹大，小声道：“天色已晚，今日我不当值，你随我一同出宫吧，我送你回去。”

也是顺便的事情，反正叶澜依的使命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继续留下。

“娘娘没说让我回去，我为何要出宫？”

叶澜依望着前头的年世兰，快步跟上队伍，生怕被落下。

“皇上多疑，你跟着皇贵妃娘娘，再要被盘问该怎么办？”

霍青云快行两步，又拉住她，瞟了眼四周，将她拉到墙根下，压着声音，警惕道：“你就不怕露出马脚，连累娘娘？”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叶澜依冷冷瞧着霍青云，“你放心，我不会让皇上将你许给我的。”

霍青云：“……”

他反问道：“今日你我在皇上面前这一番剖白陈情，你觉得我还能娶旁人吗？”

“你……”

叶澜依不可思议看着霍青云，她打量半晌，往后退了半步，狐疑道：“不会想让我对你负责吧？”

霍青云将眉头一拧，“信物都收下了，不负责，你觉得皇上那边能说得过去？”

信物？

叶澜依忽然伸手：“还我。”

“什么？”

叶澜依眼睛落在他腰上，抻了抻下巴，示意他将东西拿来。

霍青云低头将云底白玉瓶放到她手上。

叶澜依提醒：“荷包。”

霍青云将荷包收口，重新系在腰上，“你那只荷包，苏公公未给我，这是我的。”

叶澜依勾了勾手，重复道：“荷包，还有另一枚白玉瓶。”

这都是叶澜依为了今日之戏，提前准备的。

“我说叶姑娘，没你这么过河拆桥的吧？”

“什么过河拆桥？我有什么河、你有什么桥？”

叶澜依伸手去抢，被霍青云一把握住，将她手按在墙上。

天色暗，霍青云高出叶澜依一整个脑袋，身子几乎完全将她遮住，只是烛火摇曳，偶尔能照出她小半个侧影。

霍青云：“你难道不知道圆明园中，一直有人在监视你？”

为着年世兰的事情，霍青云找过叶澜依几次，自然能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她，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有人对叶澜依图谋不轨，后来才猜出是皇上的人。

“甘露寺一事，皇上一直对你存有戒心，若非今日我帮你说清，你这条小命早晚不保。”

“保与不保，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一个跟猛兽打交道的人，岂会不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

便是知道，所以每次跟霍青云见面，都像偷情一般，躲躲藏藏。

圆明园的奴才婢女们好说短道长，叶澜依每次见过霍青云都会有些流言，说她私会野汉子。

若非为了年世兰，叶澜依也不愿同霍青云多见。

“你这人当真是……”

霍青云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哎哟哟，这不是霍侍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