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雪原上那场惊天大战比顾渊和刘锜预计的要早结束许多。宋军，毫无疑问成为了这场战役的胜利者。

完颜宗翰部署在城外的四万兵马因为他最后关头的举棋不定和调度失误以惊人的速度溃败。开战仅仅不到两个时辰，韩世忠与岳飞便已完成对完颜宗翰主寨的扫荡，大队大队的宋军甲士转而向东开进，支援汴京。

此时，内城金军已经乱做一团，他们甚至清楚地看到宋军生力军再度攻下了西侧城墙，而且架起弓弩向着城下肆意发射。而当面明明已经油尽灯枯的宋军，却不知为何忽然爆发出惊人战意，他们从内城之后、从废墟之中，从所有可能的地方反卷上来，吞没了完颜撒离喝心底最后一点侥幸。

这位总揽内城战事的女真大将神经已处在崩溃边缘，完颜宗翰已经溃败，他这六万兵马被困在焚毁了一半的汴京，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领着自己亲卫甲士，硬生生地从一群溃军之中杀到万胜门下，却只看见城头宋军火红的旌旗飘扬，宋军滚滚铁流正自城外涌入！

“撒离喝……我们护着撒离喝，赌一场天命，只要能冲出城去，咱们便有机会！”他的身边，还有亲信军将红着眼嘶吼，可他却已没有勇气再与这些宋军做硬碰硬的交手了。

“不……咱们出不去——咱们出不去了！掉头，去聚拢人马，寻一处坚固院落死守……”

那亲卫还在劝说：“可是，撒离喝！粘罕都败了，咱们在这城中……孤立无援，又能守到何时？”

可完颜撒离喝呆滞地看了他一眼，不耐地挥了挥手：“我怎么知道？事已至此，各安天命吧……”

此时，金军不败的威名仍困扰着他们，这位“啼哭郎君”还拉不下面子投降，还能带着点誓死一战的疯狂念头，拼命收拢自己手头仅剩的精锐，想要寻一处坚固设防的街巷固守，等待注定不可能到来的救援。

可大雪之下，天色已然开始昏暗不清，他手中的疲敝大军也在宋军潮水般的冲击下七零八落……虽然对于这些流窜于城中的金军围剿在之后还持续了整整七日，可至少此时此刻，这些困于内城的金军，其全部的有组织抵抗已然完全崩溃。

……

而就在他久攻不下的梁门之上，宋军此时已没有多少留守兵马，能动的军将都已被派出去领军，投入到这场大反攻中去……就连顾渊与刘锜也各自披甲执刀，领着最后一点亲卫兵马在那燃烧的街巷中与尚在顽抗的金兵冲杀不休。

只有宗泽带着几百兵守在这一要隘。

他在漫天大雪与被火焰扬起的余烬中极力张望，想要分辨出那位亲自领军反扑的顾枢相身影。可目力所及，只有一片火光与刀剑相交，哪里还分得出什么王侯将相、什么甲兵士卒？

沉默许久，这位帅臣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声：“五百年——当有王者兴！”

……

顾渊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位老帅的感慨，此时的他周围全是火焰与血光。

——金军已然崩溃，他麾下精锐甲士儿郎列成方阵在燃烧的街巷中大杀四方，他们如猎杀猎物一般将那些刚刚还悍不畏死扑城而来的女真武士射倒砍翻，而那些曾经不惜性命的女真人这时候也不过如当年溃败的宋军一模一样。

顾渊与刘锜自然也加入到这场杀戮之中，他们的刀尖剑刃之上，也沾染上女真人的血。可与他们这一番鬼神之谋相比，这些血又算得了什么？

这支精锐甲士就如划过牛油的热刀，沿着城西御道，向着万胜门推进过去。他们面前金军战兵、辅兵当者辟易……

而御道尽头，万胜门下，两面猎猎飘扬的大旗终于一同出现！韩岳两位当世名将并旗东向，迎着那位率领他们赢下这场倾天之战的枢相而来！

两股人马终于在之前苦战许久的香铺街口相遇。这时整条长街都已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矮墙和少量建筑龙骨还屹立不倒。无数宋、金甲士尸身枕藉在这里，即使在雪覆之下，也开始散发出腐败的臭气……

“枢相！”

韩世忠、岳飞也算胆大包天，居然就在当道向着顾渊拱手。他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资历更深一些的韩世忠上前，扯着嗓子朗声道：“秉枢相——军略已成！我军南北合击，击破城外金军四万，缴获无数！完颜宗翰、完颜银术可引残军向东溃逃，已遣杨再兴领军追袭；此时各军已皆入城！请枢相放心！经此一战，大金西路主力不复存在！此战，我军业已取得完胜矣！”

这位泼韩五，经此大战，麾下儿郎军将也付出了伤亡牺牲，此时得胜，心潮起伏，也是难得地收敛起那一副将痞模样，神色之间无比郑重。

可顾渊的关注点却似乎完全不在此，他疲惫地点了点头，却在最后又挑了挑眉，额外嘱咐道：“杨再兴？……遣快马追上那个杀胚，叫他务必谨慎！”

“这……”韩世忠与岳飞也都是一愣，没有想到这位枢相居然在这大胜之余会开始处理这些细枝末节。

可错愕之下，两位刚刚取得大胜的帅臣也没有什么可说，只得拱手称是。

可顾渊很快又挥挥手：“罢了，只怕咱们的传骑也追不上那家伙，随他去吧。”

接着，他又认真地想了想，这一次是向着刘锜问道：“兴仁府方向的摇臂是否还能使用？将战报和消息一并发过去，看能否让璎珞遣一支骑军截杀宗翰……除了这十万兵马，那只老去的猛虎才是咱们此战最大的战利品！最好能将他活着带回汴京来，我还有用！”

他的身后，那位年轻的幕僚长自然明白，按着剑低低地说了声：“是。”

而就在这些乱世名将们的身边，忽然爆发出阵阵喊杀！那是各路宋军开始对汴京城内还在试图集结顽抗的金军发起最后的总攻。

这场血战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才开始逐渐降低了烈度。

金军在傍晚时分就已被打垮，可他们却东一丛、西一簇地藏在这座庞大城市的废墟中，百十人抱团成一小队，给宋军的清剿带来很大麻烦。

宋军这时无论是城中守军还是南北两翼集团的援军，皆已是强弩之末，因而诸军也只是优先控制了街巷要点，将金军分割，转以同样的小队兵马轮换发动清剿，毕竟时间和胜利已经来到了他们这一边……

而似乎是苍天有灵，持续了三日的大雪，也在后半夜逐渐止息。

……

建炎二年十一月十二，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阴云之时，满身疲惫的顾渊终于从战场回到了宫城之内。

这位当世枭雄身着染血的重扎，缓缓推开了文德殿的大门。

阳光洒在他的铁甲之上，映射出满身的杀伐之气，让殿内已经提心吊胆苦等了三日夜的官家和重臣们尽皆惊惧莫名。

他以目光一个接一个扫过在场诸臣，最后才落到官家身上，沉默一阵，这位枢相方才昂首，向着殿内官家朝臣傲然开口：“胜了……

苍天在上——咱们——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