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御林军指挥使苏鹜苏大人，一大清早的又很忙很忙。

先是晨光熹微之中，陪天子去了一趟天雍神殿。

神殿就在皇城北门外的御景山下，通体由无瑕的大理石砌成洁白如雪，神殿高耸入云，金顶在白天看去是触及云彩熠熠有光，在夜晚看去则像是被包裹在浩瀚星河之中。

停车以后，皇帝按例进去同大祭司单独祈祷。

苏鹜则一如既往，在前庭许愿池百无聊赖喂看了一个时辰的王八和锦鲤。

一个时辰后，皇帝出来了。

天雍神殿里有祭泉，皇帝似乎每一次去都要进祭泉祈祷，今日出来，也是发梢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

苏鹜虽不知那祈祷如何做，却知道每回郁成修出来，眼里总透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

而今日，除了疲惫，陛下好像还多了几分阴沉。

明显的心情不佳。

偏偏就在皇帝出来时，神殿的古木之上可疑黑影一闪，转瞬消失。

苏鹜警惕，立即拔剑：“什么人？！”

他就这么带手下气喘吁吁追了一圈，无功而返，气得不行。到底什么人？非选在他当值时鬼鬼祟祟实在可恶，若是让他逮到，看他不将此人……

“可恶，那身形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喃喃，真心觉得那黑影眼熟，却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

幸好值守不利，郁成修也并未责罚。

而皇帝那边，则像是在神殿之中消耗过多，已经有些累了，只凉薄地抬起眼看了看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接着，去天工坊。”

苏鹜：“是！”

……

天工坊同样位于皇城北门外，御景山东边的古巷内，从神殿驾车不过半炷香的时候就到。

与天雍宫相似，天工坊亦有着严丝合缝、从繁复纹样青砖垒就的极高院外墙。寻常百姓从外看去，只能看到里面几座高塔气势磅礴，高耸入云，显得神秘已极。

郁成修銮驾进入，路过两只高大凶猛的石狮子，走过岗哨守卫森严，穿过外围庭院挂满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木铁灯笼，掠过叮叮当当作响的各色风铃。

待停下处，看着不过像是一个普通人家院落，还挂着架子种了丝瓜。

门口亦只挂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牌，写了个“鱼”字，看似已经有些年头。

苏鹜继续乖乖的恪尽职守，毕恭毕敬在门外等着。

郁成修眯了眯深邃的深灰色双目，推门走进屋中。

屋内别有洞天，一股清新的木香扑鼻而来。

墙壁上是书山书海，而墙壁之下则是遍地的杂乱无章——无数形状各异木片、铁丝、铜器、陶土、刨子、锯子、铁钳，一大片完工的和做一半的制品，更有一大堆看不出材质、用途奇怪的玩意，散落落在地上、横在桌子的边缘，摆在架子上，或掩在盒中。

郁成修未动声色，目光寻了一会儿，才勉强寻到被这一堆琳琅满目东西淹没的小小的木桌。

桌上一只小风车，底座上盘缠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跃出来一般。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叶片慢慢旋转。

风车之中传来叮叮当当的乐曲声的同时，脚步声也在身后缓缓响起。

一名穿着简洁星河丝银白长袍、戴着独目镜的长发男子抱着一只木匣出现，毕恭毕敬行礼：“陛下。”

郁成修问他：“东西送来已有七日有余了，鱼坊主研究得如何？”

“微臣不才。”

天工坊坊主鱼朝恩微微欠身，抬起眼来。

他三十多岁年纪，生得隽秀儒雅，右眼戴一只水晶镜片，镜片下一双本应该极其狭长漂亮的凤眼，却分明因为双眼下面深深的黑色痕迹而失色不少。

“微臣连续七日，与众弟子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只是那物件它……着实仙品，实非尘世之物，天工坊至今仍旧未讲之研究透彻，愧对陛下嘱托。”

郁成修皱眉，似是有些不耐：“一开始都跟你说了，不必研究到透彻明白。”

“若是研究不明，尽力仿制就好，这都做不到么？”

“确实难以做到，陛下。”

鱼朝夕道，“此物并非凡俗、太过精巧，便是尽天工坊之人力物力，七日之内也只能尽力仿其形制，而做不到仿其精髓。以鱼某拙见，想要拆解此物精髓，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未必能有所成。”

郁成修闻言默然片刻，咬牙不耐。

“若是十天半月，我或许还能说服紫汐多借几日。可再久，她决计会跟我闹。”

鱼朝恩摇头浅笑：“陛下。”

他打开匣子，里面那简约而精致的黑色武器安安静静地躺着。郁成修双目凝冰，拿出它来，暗暗体会着那轻盈的手感，目光扫过那上面冰冷精细的线条和纹路。

“陛下，此物就是天工坊整整七日，按照那物的外形仿制的。”

“与原物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郁成修愣住。

“既然神女平日里也是拿来防身，并不常使用……”

鱼朝恩深邃而幽暗，抬了抬独目镜。

郁成修心领神会。瞬间露出了与他心照不宣的神色，眯起眼道：

“便是发现是赝品，就推说是不小心拿错了也无妨。紫汐一向宽容善良、心思单纯，想必能很快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