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北城墙的西段出现了一大截城墙的垮塌，巨大的石块和砖石向内凹，猛地一下激起无数烟尘，像一层白障挡住了城内外交战双方的视线。

饶是周霸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战斗，也没有见过如此阵仗。一向颇有城府的他，如今也无法掩饰自己错愕的表情。

“将军？”一名亲兵着急地喊他，才把周霸拉了回来。

“你们守住这里，我带人去堵城墙之缺。”

周霸连忙下令击鼓，自己跃下城头，带着一支千人队冲了过去。

史冰这边也是大喜，这段城墙绕过了瓮城，出现这么大的缺口，广德已经势在必得了。

他两眼发光，赶紧擂鼓聚兵，前军司马全彬上前请命，道：“末将请命，愿为大军先锋，杀入城内。”

史冰却道：“你用地道肥猪轰塌城墙已经立下大功，少不了你的赏赐。这攻入城内的头筹就让给别将吧。”

全彬心有不甘，但又不好忤逆他，只得称喏，悻悻退下。

硝尘渐渐散去，在一段垮塌城墙的乱石之上，双方将士一拥而上，厮杀在一起。几千人前前后后拥挤在这段乱石上，根本没有挥动武器的空间。刀枪剑矢，无数兵器挤在一起，无数人又瞬间倒下，在两边堆成了尸体坡。

坡度越来越高，后方来的士卒几乎是踩着前方死去的将士的尸身战在一起。

周霸被挤在最前线，几个亲兵在左右死死护着他。但这里如同绞肉机一般，双方很难腾出空间。士卒们根本发挥不出武力优势，全凭经验和一腔热血。

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个石锤，一把砸在周霸的头盔之上，顿时血流如注。周霸摇摇晃晃站不稳，倒了下去，左右亲兵五内俱焚，急忙去扶他。

周霸这一倒，广德士卒便更有些吃不住了，战线一直往里退缩。

广德王府内，东殿。

万娇盯着案几上的一碗药汤出神。

这不是安胎药，而是万泽明托熊姝给她带的打胎药。

她已经有身孕是无论如何伪装不了的，只有将胎儿打掉，脱去这身王妃的外衣，才有可能伪装逃脱。

然而，作为一名母亲，她又犹豫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在广德国的地位法理，若是个男孩，更是母以子贵。

那一声城墙垮塌的巨响将她拉回现实。是保住自己的命，还是与孩子一同被伪汉屠戮？这道选择题，是个聪明的人都知道如何抉择了。

万娇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手端起那碗药，向嘴边送去。

“咣”的一声，碗被打翻，她抬头看去，是熊姝。

“表姐！”熊姝劝道：“你真下得了嘴，孩子是无辜的啊。即便你打掉它，又能保证一定要逃出广德吗？”

万娇几近崩溃，抱着她泪流满面，喃喃道：“我也不想的，有哪个母亲肯亲手除掉自己的孩子？可如今怎么办？广德城已经被攻进来了，我带着它必定难逃一劫。我该怎么办？”

熊姝看着她的眼睛，坚定说道：“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的。你是广德侧王妃，不再是商家庶女了，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我陪着你一起。姐夫还在，将来一定为我们报仇。”

万娇瞪大了双眼，摇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等死？王爷都放手一搏了，我岂能束手待毙。万一王爷有个意外，我肚子的孩子将来何尝不是下一个广德王？

方才声音是从北面传来的，我们往南面走。史冰不会把四面都围死，总要留一个方向让广德士卒们放下抵抗，溃逃出去。”

熊姝只好答应。她换了一套男装，万娇换了一套普通妇人的衣着，两人像是情侣，又像是姐弟，急匆匆出了王府后门。

几乎同时，许久没见人影的梅儿匆匆进了书房里。

红袖一手抚着琴，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那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动，在肚皮外面跳了一圈波浪舞来。

红袖拨了一弦高音的“宫”声，听得叫人心颤。她自己却平静如常，心静如水。

“王嫔，”梅儿行礼道：“怎么不见你喝公主送来的安胎药了？”

红袖一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需要吗？我已经送了一些给万姐姐了。方才去看，仆人们乱成一团，药都拿错了，里面竟然有红花。我还给调整了过来。”

梅儿心下一沉，只好摊牌道：“方才城塌那一声响，估计王嫔也听到了，咱们走吧。相信梅儿，我们已经有万全的安排。”

红袖苦笑道：“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山都公娶了我，家破人亡；孙秀抢了我，身死族灭；如今，我身上的诅咒又害了广德王。我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即便逃离这里，又能去哪，又要去咒害哪个人家？”

梅儿苦劝道：“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伪汉攻打广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即便没有你，该发生的总要发生，这是天命。

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怀胎不易，你就这么放弃自己和广德王的血脉吗？”

“我原先也不信什么诅咒，什么扫帚星，但是厄运专挑苦命人，便由不得我不信了。你说的对，这些都是天命。我命该此劫，我也认了。你放心，我不会辱没了广德王府。”

梅儿劝不了她，内心着急，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那书案上镇尺下压的纸张隐约有字。

她好奇看去，第一句“三尺白绫一生咒”便把她吓了一跳。

梅儿连忙苦劝道：“王嫔何故如此执着。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很多人一直在坚守广德国，不仅是因为王爷，更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

王爷痴傻，众人皆知。但只要他有一个正常的孩子，大家便有了希望。将来未必不能再出一个广德王。你若一时冲动，三尺白绫，广德王府就真的要离心离德了。”

红袖有些被说动，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梅儿再看下去，第二句“七弦琴瑟半世恩”，心中好受多了。她对王爷有情，又感恩，还是依依不舍的。

梅儿想继续劝她，不料红袖却开口问道：“方才你说天命，你自己信吗？”

不等梅儿回答，红袖接着自己答道：“我信。我坚信王爷是有天命的人，广德城一定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

梅儿带着疑问看着红袖，却不知她的坚信从何而来。

红袖向下一指。梅儿挪开镇尺，这才发现，诗后面还有两句。别人不清楚，她却一眼看出来，那是上官杰的字迹。

她不由的喃喃念了出来：

三尺白绫一生咒，

七弦琴瑟半世恩；

一炷摩香风雷益，

九曲峰回满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