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杰摆了摆手，答道：“管他来是不来，孤无意这个，只奉诏行事。等冠礼结束，孤便要去帝陵拜祭先帝，顺道接阿母回封国。”

萧彦儿便问上官秀道：“阿姊见多识广，皇子的加冠礼都在宗庙吗？”

“太子定是在洛京宗庙的，”上官秀盈盈一笑，道：“在洛京还没有就藩的皇子、王爷也可以在宗庙加冠礼。冠礼一成，王爷们如果没有朝廷的其他任命，便要回封国去。”

这么说来，上官杰并不是特例。萧彦儿放心下来，却转头又问：“如若王爷已经就藩，有没有诏令回洛京加冠礼的呢？”

“封国的各王府都供有太庙，不需要回京的。”上官秀沉吟道：“除非有大功于社稷，朝廷才会恩赐这样的殊荣。”

萧彦儿不解道：“可是王爷他并无大功，何以得此殊荣？”

上官秀摇了摇头，道：“这几年皇族纷乱，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屡屡发生。或是齐王、楚王展示兄友弟恭，加恩于他，以示天下。”

萧彦儿又道：“皇子那么多，齐王、楚王的弟弟也不少，为何是他？”

二人看了看抱着羊腿猛啃的上官杰，相视一笑，他是出了名的傻子，又没有威胁。加恩于他，千金市马骨，倒也说得过去。

次日，果真有宗正府的书办来请。礼乃国之大事，上官杰再傻再不起眼，也得学，有教无类。

宗正府说是府，却不大，连河南尹都不如。那书办请上官杰进了偏厅，便掩门退下。

上官杰正奇怪，里屋传来厚重的声音：“进来吧。”

上官杰跨进里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坐在案几前，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杰的八爷爷梁王上官融。

那上官融一脸慈爱沧桑,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

他上下打量着正在行礼的上官杰，缓缓开口道：“你来洛京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上官杰一愣，答道：“奉诏加冠礼啊。”

上官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八爷爷？”

上官杰有点不解，还以为是学礼之事，便道：“八爷爷，这冠礼是太常嘉礼，不该是太常寺管的吗？”

上官融却是一笑，叹道：“前几年，宗庙宫殿的屋瓦被风刮落了几片，兰台那边的人就弹劾罢免了太常。这几年，皇帝废了又重立，诸王争权，太常都没有大儒肯做了。太常寺越来越乱，礼崩乐坏，可惜了我上官家这大好江山啊。”

上官杰听了之后很不舒服，说道：“皇帝三哥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他没生病时，还是一切都顺风顺水的。”

上官融摇了摇头，又问道：“这里只我们祖孙二人，我且问你，若是陛下不幸病薨，你觉得齐王、楚王和秦王，谁能继承大统？”

上官杰愣了，反问道：“不是应该皇太孙继承大统吗？”

上官融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他这个回答，便道：“皇太孙年幼，又多病，外有伪帝，内有强藩。如今的诸王，谁是周公伊尹？又有谁能辅佐他？”

上官杰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也不明白这些大事梁王怎么会问自己，只是摇头。

上官融话题一转，又问道：“你知道当今陛下如何看你的吗？”

上官杰老老实实答道：“哥哥们都看不上我，我自己理会得，至于三哥，他当皇帝后基本就没出过宫，也没和我说过话，我哪里晓得。”

上官融满脸严肃地说道：“宗室里面，所有人都说你戆陋。孤告诉你，唯有陛下说你一直是在装傻。”

“啊？”这下上官杰是真傻了，回头想想，与三哥仅有的一些记忆，确实总是在无底线试探他。

上官融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又说道：“孤乃是高祖第八子，论学识头脑，在兄弟中也是佼佼者，无奈朝廷立嫡不立贤，到头来只是个梁王。高祖在时，委我重任，一直延续到现在，如今孤年事已迈，时日不多；陛下曾经有诏，要我将此重任托付给你，真是圣心难测啊。”

“重任？”上官杰一脸惊讶，摆手道：“八爷爷德高望重才为宗师，孙儿何德何能，万万担当不起。”

上官融问道：“你就不想知道这重任是什么吗？”

上官杰心跳得厉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上官融缓缓道：“当年，我们上官家篡夺了夏侯氏的帝位，洛京内外，天下震动。夏侯氏的旧臣故吏，表面臣服，背地里磨刀霍霍。

《六韬》曰：‘游士八人，主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高祖原来就兼管着夏侯氏的校事官。他在此基础上重新改制了校事卫，使者散布天下，隐士广播九州，考察民风，监察百官。

鼎盛时，除了我们上官家自己的王爷，几乎日日有谍报，事事可预闻。那些不忠于我们上官家的人，或败亡于军中，或被刺至宅内。校事卫诸人立下大功，为了保密，却是籍籍无名，无法显赫。

高祖殡天前，将校事卫之首——典校都尉便传给了我。如今我们上官家已经历经三代，明面的使者在世祖时已然撤去，但暗埋的隐士却依然活跃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

原来这个校事卫是个军政情报机构，除了侦察军情，策反敌将，也有逮捕、审问，甚至暗杀这类工作。

上官杰听得直冒冷汗，连声道：“八爷爷，不要再说了。孤担不起这个重任，另请高明吧。”

上官融冷笑道：“不瞒你说，孤也觉得你不合适。只是陛下他……”

上官杰坐不住了，几乎跳了起来，问道：“三哥病有好转？能理事了吗？”

“未曾。陛下的密诏是早些年下的。只能在危机时候打开。”上官融摇头道：“赵王僭越，废陛下帝位。这等危机之下，我方才敢看密诏。陛下说你‘假戆真杰’，要将下一任典校都尉传给你。如今戡乱已定，这次才借着给你加冠礼的契机，托付于你。”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上官杰推辞道：“那是三哥早些年的想法，说不定已经变了。我要请诏，让三哥换个人。”

上官融点了点头，说道：“孤也是这么想，但陛下如今病重，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这校事卫朝廷里只有典校都尉和皇帝知道，又不能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八爷爷我自知时日不多了，宗室里面必须找个人出来，替陛下管好这大好江山。”

上官杰连忙道：“对，对，对，再找个人来，这典校都尉孤做不了。”

上官融脸阴沉了下来，递过一杯酒，道：“既然你不愿意，孤就送你去见先帝吧。因为这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