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姬让烟凉起来。

“你滞留阳世已久，此间了了，可愿奔赴来生？”

虽说烟凉害了活人犯了阴律，但是看在她一片赤诚之心，又侍候过自己的份上，元姬觉得可以行一些便宜之权。

烟凉又跪下了。

“婢子好容易才见到公主，殿下之恩，婢子永世难忘。烟凉，只想继续跟在殿下身旁。”

她既不愿投胎转世，元姬也不打算逼她。反正多了一个侍女，第十殿也不是养不起。

元姬拿起发簪看了看，这物件倒是她会喜欢的式样。

“这碧血灵蛇簪是华太后送给您的，殿下可还记得？”

华太后是承平长公主的生母，皇帝的结发之妻。

元姬没有出声回答。

那些前尘往事，俱为过眼云烟。轮回历劫时的记忆，早不知就被她遗忘到何处了。

从这天晚上起，烟凉就跟在了元姬的身边形影不离。白天的时候，她就钻进簪子里。

朔岭在很多年前是大康的都城，那时候的它还不叫这个名字。

历史的飞沙把过往掩埋，只留下寥寥风声。

“奴婢还记得，当年跟您一同出宣威门入北胡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曾经矗立着大康皇宫的地方，现在只有少部分的残缺古城墙，被如今的人们当做了观光景点。

元姬缓步登上城墙的角楼，看着下方的人来人往。

“烟凉，大康早亡了。”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烟凉又何尝不知。

她是一缕执念未散的孤魂，永远祭奠着属于她的时代。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殿下。

“如今没了大康，更没了北胡，往事越千年，也该慢慢放下了。得闲我给你做一副身体，你也去人间热闹热闹可好？”

“做人也没甚好的。无论生死，奴婢只要跟在殿下身边就行。”

她活着的时候，自五岁起就跟在殿下身边做女官。

从殿下离开大康远去北胡和亲整整十载；到两国战事又起，征虏军大败北胡，迎承平长公主回朝，她是陪伴在殿下身边最久的女使。

元姬轻笑着，没说话。

“殿下，您可有……再见过竑阳侯？”

“？”

对于那些事，元姬早就忘了个没影。

看来殿下真的是将前尘过往抛诸于后了。可怜竑阳侯对殿下一片痴情，却因这世间生死有命 ，终不能长相厮守。

朔岭的古城夜市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元姬也凑了个热闹，带着面具混在人群里。

女子穿着一袭绛色裙裾，盘起的乌发用碧血玉簪固定。再加上她从容自若的气度，如果说她是不折不扣的古人，恐怕都有人相信。

盲人按摩店？

真有意思，盲人按摩的铺子怎么开到这夜市上来了？

元姬转头去看，目光与那按摩摊的墨镜摊主瞬间相撞。

果然是招摇撞骗呢。

他哪里是个盲人了？分明是被赋予了一双阴眼。越是没有日光，他视物越清楚。

“殿下，他身上沾染了好浓重的阴气。”

烟凉突然说，当然这话只有元姬能听见。

“他有一双鬼目，自然阴气重。”

“不止如此，殿下。他身上的阴气混杂着墓气，奴婢觉得他一定是个盗墓的惯贼！”

烟凉对盗墓贼可谓是深恶痛绝。

元姬莫名觉得有些头痛，她最近是捅了盗墓贼的窝了么？怎么她在阳间遇到的这些人，全都是在地底下有一手绝活的家伙。

不如她要来搜魂令看看，等这些人死后入了幽冥，全招到第十殿给归尧做下属去。

哎，她可真是个贤内助。

——

“殿下，他果然是盗墓贼！您看，这几人都是。”

元姬让烟凉盯着那些人，没想到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们似乎要去浮云山？”元姬有些不确定地说。

房间里，那几位男人还在悄声密谋着。

“黑爷，那山里就是有座大墓。您信我，消息绝对错不了！”

“最好是这样，瞎子我挣点辛苦钱可不容易啊。”

是之前那个戴墨镜的“盲人”。

烟凉那好看的秀眉皱了起来，“殿下，浮云山里是您真正的陵寝。这群恶人，不会是……”

烟凉的意思很明显。

夜元姬弯弯唇角，没想到这些盗墓贼盯上了她的坟。

当年那几个倒霉鬼挖到簪子的地方，只是一个虚冢。

她并没有葬在自己的封地蘅安，而是长眠在浮云山下。

“这群人倒是好本事，竟然能知道我的陵墓所在。”

“他们就不怕死后入地狱不得转生吗？”烟凉目光发狠地盯着这群人。身侧的元姬却是轻轻一笑，说道：“凡人极少相信鬼神之说，更何况这些亡命徒。活着的时候，他们尚且无所顾忌，又怎会在乎死后的事情呢？”

“可是殿下，他们竟敢动您的陵寝，绝不可放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终究会付出代价的。”夜元姬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这件事情并不能让她的心中掀起波澜。

【君上，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

[难道你打算让我去杀人?]

夜元姬反问道。

不过，烟凉和小九的话也有道理。人家都快欺负到她头上来了，没有理由白送业绩呀！

[小九，你和烟凉去把陵寝所在的城隍叫来，我们要查一查守陵人的事情。]

昔年的皇陵附近，一定会有守陵人的踪迹。就是不知道，守陵的家族如今还在不在那里。

小九很快就把此地的城隍喊了出来。

城隍爷，乃一座城池的守护神，也是阎王派遣在阳间的阴官。用现在的俏皮话来说，它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事业编。

“小神不知女君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海涵。”

城隍通晓和掌管一处地区的百千人户，对上神在人间的行迹却无从了解。

更何况，夜元姬有心隐藏。这城隍府一时未察，亦是难免。

“无碍。本座此次是微服行访，无意宣知。若非有事相问，也不会叨扰城隍大人。”

“娘娘但请询问，小神定会知无不言。”

元姬此时温声有礼，倒是让城隍不禁怀疑起传言的真假。往日赴酆都述职时，他听过不少关于女君娘娘的传说。什么丑陋不堪的大魔头了，什么凶神恶煞的母夜叉了......

如今一看，传言果真不可信。

眼前的女君娘娘丰资玉貌、温和宽宥，比神册上的画像还要胜过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