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愿天使的光辉一直照耀着你们。”君玮象征性的点头，手在胸前比划并不熟练的十字，他袖中似乎有黑色沥青流出，却被他塞了回去。

“嗯，店主，我希望能在空闲的时候再来向您道歉。”

说完这句话，也就意味着芬格兰第一次面见君玮的结束，他跟随在队伍闪耀的银色尾部，脚步沉稳，像一座金山在移动。

“时间紧迫，炽爱，别愣在原地，皇城中的治安需要依靠我们。”

芬格兰转头，十字刀疤仿佛烙铁一般，永远保留在他的脸上，直到喉咙响出沉闷的声音，这道命令，才使炽爱僵硬的身躯动了起来。

“来……来了……”

回应着芬格兰的声音，炽爱深吸一口气以换来脑部暂时的清醒，白刃上的火焰消失在空气中，她忌惮的看向君玮。

自己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她需要担当起作为圣骑士的责任，一份守护家族的重量。

眼前这位还在微笑的白衣男子，他展现出来的实力，极大超过自己的认知，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不知名的重压之下，她意识到拔剑相向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是的，在君玮轻易用手挡住炽爱的火焰时，在气韵暗流的空气，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紧致的压迫感宛如实质，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循环。

在远离了君玮的花店，炽爱心中那份占据上风的恐惧才消逝，她屏住呼吸，似乎要碎裂了般的疼痛。

是那双眼睛给她的惩罚，钻心的疼痛虽然不致命，但比起战场上边境魔物直接的撕咬，这类疼痛好像是它在玩弄自己。

“芬格兰，那个开花店的男人……”

“实力深不可测，是吧？”

“年轻的你没有遇上过比自己强百倍的人，气盛凌人的你，被店主拔掉棱角，这是好事，对你的自负能起到作用。”

自负，这两字从芬格兰口中说出，不客气的甩在炽爱苍白的脸颊两边。

“但你不要懊悔，根据奥兰德骑士教团中的记录，这位店主的花圃，早在圣帝亚多利皇城建立之初，就已经存在。”

“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时光，至少在已有的历史中，他活了百年之久。”

“所以，他有百年的时间精进自己的本领，而炽爱你，所花的时间不过同等于他的一点细枝末节，就成长为一位可靠的圣骑士。”

行军中，尘土飞扬，芬格兰拍了拍炽爱颤抖的肩膀，他以为炽爱苍白僵硬的神情，是因为被君玮一手打烂的骄傲，让其深陷巨大的实力落差之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注意到店主手里燃烧的火焰了吗？”

一句话影响了芬格兰的表情，从对后辈语重心长的微笑安慰，到沉思布满整张被岁月洗礼的脸，在阳光的阴暗面，默默咀嚼炽爱的疑惑。

他回想起，君玮手里的火焰，到底是什么颜色？

“苍蓝色，和圣经中对最纯洁的惩戒之炎的描述，没有丝毫差别。”

“只有天界之中被认可的天使才能使用，可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天使不可能从天界降临自己的真身，它们唯有借助圣帝亚多利的死物，比如石像，以传达意志，这是教堂乃至奥兰德骑士教团的常识。

过去也可以借助活人的身躯进行降临，但那过于残忍，教皇很快便停止了这种活祭的行为，对于那个人来说，不公平。

“你的猜想是，店主只是一副被天使寄宿的空壳，他是过去活祭下来的幸存者。”

“而生存下来后，他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这说不通。”

他可从未听闻，一个接受过活祭的人，在被剥离了天使意志后，仍能凭借自己强大的意识掌握属于天使的能力。

“店主在把我们往别的话题上引导，他先是轻易挡下你的攻击，再用怀柔的手段，将我们的关注点放在他强大的实力身上。”

“当所有人惊叹于他的实力，也就没有人会自大到窥探店主的身份。”

芬格兰揉搓着蓬松的头发，灰色的发丝夹在他粗糙的指间，磨砂感打碎了他的思绪，却又在一瞬间，他的眸子明亮起来。

那些房屋的炊烟联在一起，像一条狭小的银链，有些烟，则是若断若续，似明似暗地飘荡在这座小镇之上。

对和错，真和假，虚和实，交织扎成密实的团，原来都是捉影，都是捕风。

在炽爱感受到那股疼痛在逐渐消失，隐藏于空气之中，布满阴翳的双眼被风驱散，她长吁一口气，宛如石头落地。

“总不能是天使吧？”

炽爱觉得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远，就像一个浑身冰凉的，架着一叶扁舟的人，离温暖的岸边慢慢消失在眼前。

“没错，只有这么一个可能，活祭之后的人一旦脱离了天使意志，就必然死亡。”

“可若真的是天使，这不就违反了常识了吗？”炽爱颤抖的握着长剑，如果君玮真是天使，那她之前拔剑的动作，岂不是正好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第145章 归还

“炽爱，天使本就是游离在常识之外的生物，平心而论，你，我，包括教皇冕下，有谁亲眼见过天使的样貌？”

“它们的出场总是带有厚厚的浓雾，只有洁白的羽翼能看清。”

芬格兰没有给炽爱回答的时间，他有点兴奋，毕竟这是有可能唯一和疑似天使的君玮交谈的机会，他想把握住，连带着身后的白象巨剑。

“我敢肯定，店主在天界是一位极有威望的天使，或许，是上三阶天使中的一位。”

“那不意味着，他有可能是我格里斯家族所信仰的炽天使？”

炽爱头脑一冷，如此细思极恐的想法浮现在脑中，宛如针扎般，她很久没体验过的恐惧在滋生。

这种情绪为炽爱精致的脸蒙上一层阴影，盔甲因为她身体的不自然而颤抖，像是挂在雨天的衣架，被雨水淋湿。

“天使向来以慈悲为怀，它们宽广的心可以容纳整片圣帝亚多利大陆。”

“但我们不得而知，这其中究竟是为什么，店主如此温和接待你，想来他没有恶意。”

“他似乎很欣赏你。”

跟随行军的芬格兰试图安抚炽爱受伤的情绪，飞扬的尘土，在满是阳光的天空中飘扬，他假装自然，不把所有事放在心上。

“回去以后想吃什么？我听说木莎卡餐厅最近推出了新的菜品。”

像是回归平静的生活，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巡逻，炽爱战栗的身心放缓，在这逐渐柔和的节奏中调整呼吸。

她再也不想靠近那家花店了，能掌控惩戒之炎的店主，一切都过于离奇。

隐藏在暗处的疼痛消失了，炽爱鼓起勇气，拿回她被捧杀的骄傲，挺起傲人的身姿。

“好啊，不过要你来请客！”

“格里斯家族的圣骑士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掏吗？”

“这是补偿，谁让你带我去那个离奇的花店，手上的伤还在痛呢。”

………

“呃，你们这是一口都不给我留啊。”

把花店外的麻烦送走，君玮眼见着桌子上所有的碗都空荡荡，哭笑不得。

不在乎的眼眸又望向坐在椅子上休息，打着饱嗝的各位少女，君玮正准备拿起筷子的手，再次放了下去。

“你们饿了多少天？”

首当其冲的夹竹桃从椅子上蹿出来，手高高举起，粉色的发丝如螺旋桨般飞起，她对这一疑惑的答案深信不疑，于是，像孩童得到崭新玩具一样大声回答。

“已经有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店主！嗝………”

响亮的饱嗝在他喉咙中迫不及待冲出，夹竹桃捂嘴一笑，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之前那副快饿死趴在地上的萎靡模样。

一凌厉的手刀落下，夹竹桃立马遭受重创，她叫出可爱的吃痛声，纤细的身体拱成大虾，护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汪汪。

“抱歉，店主，夹竹桃说的太夸张了，距离我们上次吃饭的时间，就过去十二个小时。”

霍尔语薇慢慢松开手刀，脸色羞红的她，不愿意让爱慕的君玮看到自己贪吃的一面，搓着绿色网格裙边，膝盖露出粉红的稚嫩皮肤。

“那要不要我再去买一点，孩子嘛，都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

“不……不用，店主能收留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让您破费……”

“店主，再来一份云吞面，唉好痛………”夹竹桃从旁边钻出，又再一次接受了霍尔语薇充满愤怒的拳头，顶着大包，偷偷抹眼泪去了。

玫瑰红的眼睛燃烧火焰，仿佛枯萎的花瓣变为灰烬，在断掉半截的蜡烛上烘烤，霍尔语薇端庄的坐在君玮面前，她安抚好情绪，想向君玮说。

其实不用为她们做那么多……

“那我再去看看小摊有没有关闭，如果关了的话，嗯，听说木莎卡餐厅还行，不然就将这家作为替代吧。”

门一关，花铃一响，君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还未听到霍尔语薇的话语，他就做好决定，外出购买另外的餐品。

“温柔，优雅，对可爱少女的要求尽全力满足，部长，你喜欢这样的男人吗？”

看穿霍尔语薇心底所想，星野亚希的眼镜上掠过一道光，窗外的飞鸟啾啾鸣响，似是吐露真相，鼓吹她内心的悸动。

“算是吧……”霍尔语薇没有逃避自己的感情，可她清楚，君玮身边总围着美丽的少女，甚至爱莎莉亚长公主都曾向他表明过爱慕。

自己一板一眼的刻薄性格，是店主喜欢的类型吗？

爱莎莉亚不知道，可能连君玮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从未想过要去爱一个人，独留爱莎莉亚卧在纯白窗纱旁，注视君玮走过的道路。

“笑嘻了，连口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只能说不愧是老东西，哈哈……”

隐匿于空气中的声音嗤笑着，阿波菲斯坐在君玮的肩膀上，漆黑的羽翼没有展开，娇嫩的双脚摇晃，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潇洒的一把抹去，手指戳着君玮的脸， 衣裙流淌出鲜红色的诡异液体。

君玮不在意，只是希望她那液体别沾染上自己的这一身白衣。

“我这个老东西习惯了黑暗，一点温热的事物对我来说，都太过刺眼。”

“冰冷的死物更容易得到守护，像锁在金库里的财宝，像沉在海底的千年宝船，没有温度的海水和钥匙，就是它们最好的保障。”

“而鲜活的生命，还要去在意如何去守护它而不至于伤害，一份冷掉的饭，或许更适合我的胃口。”

君玮挪开了阿波菲斯的手指，他的目光伸向街道上的所有。

人们嘴上谈论着诗、爱与浪漫，却从未松开过绷着的弓弦，将一枝枝烂漫的鲜花化做羽箭，向黎明晨光散落的山头射去，这一箭是理想载着现实奔赴远方。

“你教训起我来了？老东西，别忘了，是谁陪伴你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阳光，阴影，在阿波菲斯脸上不断交替，她一拳打在君玮胸口上，使劲跺脚，裙子边的液体愈来愈活跃，如鲜血一般涌动。

“怎么，一柄成天喊着要杀了我的剑，也会流露出人类少女的情感吗？”

“吃醋了？”君玮调侃般向气愤的阿波菲斯挑挑眼。

“滚！”阿波菲斯大吼一声，转身便化作黑雾，变为黑色的藤蔓，爬进君玮衣袖中。

君玮会心一笑，阿波菲斯在消失前，耳边能明显看到一圈晕红，耳廓的颜色，简直和煮烂的龙虾一样。

和我待久了，接触的普通人越来越多，原来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她的性子，之前那个啃着骷髅的形象，竟有着如此少女般的变化。

君玮这样想着，肚中的饥饿却赶紧催促他的脚步，越过乱糟糟的人群，这股饥饿感变得真实，站在木莎卡餐厅门口。

现在快到中午了，但木莎卡餐厅依然有早已等待的客人，一场安静的终极狂潮，引爆味蕾风暴，在优雅的礼仪面前被悄然压制。

整个餐厅像一个午睡没醒的少妇慵懒而温情，客人们坐在餐厅中，那竹帘和竹椅的恬淡和清新包围着他们的身躯和灵魂，在周围弥漫。

“抱歉，这位客人，中午的座位全被预定完了，只能请您晚上早点来。”

微笑的前台小姐满怀歉意，看着略有失望神色的中年妇女，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诚恳向她鞠躬道歉。

“没事，那我晚上再来，美味的餐品值得时间去等待。”

“我很期待晚餐，你们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体验……”

中年妇女笑吟吟的离开，君玮注意到她的服饰，上等的红色丝绸与牡丹花香配合的束身裙，眼角虽有皱纹，仍挡不住她过去曾是美人的事实。

她也意识到君玮欣赏的目光，活了那么久，人与人之间的目光包含着什么样的情感，她再熟悉不过。

中年妇女微笑点头回应，对君玮的欣赏投去回复，随后在一位年轻女士的带领下，彻底消失在转角。

“您是之前的那位先生吗？这是您之前用来支付饭钱的支票，请您收好。”

从柜台中郑重拿出那张泛黄的支票，其上的花纹又黯淡了许多，前台小姐诚惶诚恐双手捧上，脸低向地板，光洁的地板映出她害怕的神情。

她记得那位将支票递给自己手里时的苍白无力，像是被无数恶鬼侵占了身体，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归还这张支票。

走的时候还如蒙大赦，脚步轻快，双手解放不断伸展，仿佛刚走出监狱的罪人，拥抱新生活的满足感。

她很怕这张支票，连那位都被折磨的不像人，自己若是沾上这份诅咒，眼前的先生倘若不想拿回，自己这一生就算完了！

“支付不了吗？也对，时间过得这么久，支票更新的速度太快，是我的疏忽。”

在前台小姐担惊受怕的模样前，君玮拿回了支票，并将其放进了衣袖，作势就要寻找可以支付饭钱的玛门。

“不用了，先生，我说过了，那顿饭是请您的，不需要您的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