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种腐烂的味道，很不好闻，陆稼轩刚捂着鼻子进了屋，看他捂着嘴跑出去，有点莫名其妙。可当他看到床上人的身体时，他也忍不住“yue”着跑出去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弯着腰捂着嘴干呕，恨不能把肠子都呕出来。

孙医者出来看他们那样子，大摇起头，没好气地指挥他们去厨房烧水，给他烫刀子，他要给患者剜肉治疮。

这话听起来就可怕，霍明端不敢多话，拉着陆稼轩进了厨房，拿着火折子点起了稻草生火煮水。

孙医者的小孙子过来催水，看水烧开了，舀到桶里提着进屋了。没多会儿，西屋里传出来一阵阵痛苦的闷哼，和着老妇人低低的哭泣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里屋正忙着，院门开了，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一头一脸的汗，一进来先冲到井沿边上提了桶水兜头浇了下去，浇得自己打了个哆嗦，这才放下桶，进了东屋。没一会儿，他抱了装湿衣服的木盆出来，放在井沿边上，往这边走来。

抬头看见小哥俩，中年人愣了。

“你们是谁？”

霍明端笑盈盈地，上前施了一礼。“我是霍明端，国公府的小六郎，你可是刘江刘大哥？”

中年人头点到一半，突然惊叫出声：“你说你是谁？国公府霍家的人？”

霍明端点点头，往边上让了让露出陆稼轩来。“是，这是承恩侯府的陆二郎。听刘嬷嬷说你家要卖田地，我们过来看一看。哦，我还带了个医者过来，他正在给你父亲治褥疮。”

刘江眼睛突然睁大了，诧异地看着他们。“那褥疮能治？”

霍明端指指西屋。“你可以进去看看。”

刘江一听顾不得跟他们客套，飞快地跑进了屋。霍明端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翘了起来。

陆稼轩拍他一记，问他怎么突然高兴了。

霍明端笑：“这笔买卖可做。”

“啊？哦。”

霍明端伸手给了他一拳，嘿嘿笑了起来。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孙医者出来，看到两个人对着无声地笑，忍不住“呵呵”了两声，敲了霍明端一记。“这人右腿废了，没得治。”

霍明端可没被他吓着，反而高兴得笑出了声来。“你的意思是，左腿能保得住？”

孙医者又嘿嘿笑了起来，敲敲自己的肩膀，霍明端会意，赶紧过来给老头子捏肩捏腰捏手臂，殷勤地服侍了一顿。老头子高了兴，这才跟他交了底：“这人伤得久了，又没找到好医者治，拖到如今已是救不回来了，左腿勉强能保住，不过以后不能吃重不能受累，逢到阴雨变天，他有得受罪。”

没等霍明端回答，老头子身后窜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刘江，他拉着孙医者的手不住地摇，眼泪都快下来了：“多谢多谢多谢您！您救了我全家的性命，我、我给您磕头了！”

刘江说着就往下一跪，“梆梆梆”磕起了响头。孙医者拉都拉不及，只得由他磕了。

刘江给孙医者磕完，又给霍明端和陆稼轩磕，那头磕得实在，话更实在。“多谢郎君给我爹请医延药，救了我全家性命，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也当报答！”

陆稼轩侧着身子让开了，笑道：“你谢他们就好，我可没帮你忙。”

霍明端硬拉了刘江起来，刘江拗不过随他站了起来，犹不住口地千恩万谢。霍明端干脆打断他：“我听刘嬷嬷说你家要卖田地？要卖多少？”

听了这话，刘江撩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脸上汗水泪水印子擦了个大概，叹了口气：“祖上传下来的上等水田二十亩，中等水田二十亩，这些年我和爹攒钱有买了五亩上等水田十六亩中等水田，如今我爹遭了大难，家里积攒的银钱都花光了，能借的都借了，如今上等水田都抵押出去了。”

霍明端听说过，这父子俩是极能干的庄稼人，还会侍弄花木，府里有些花木都从他家买的，颇挣得些银钱，这些年盖房子置地家里很是兴旺。如今他家父亲遭难，难说其中有没有乡邻眼红在后面挑祸的。只是家里两大劳力少了一个，那么多田地肯定做不了了，买掉一部分是肯定的。

只是没想到他家竟然要全部卖给他，价格也要得不高，还怕他们不相信，带他们去田里看了一圈。

他家的田地的确是极好的，上等水田就在排水沟边，浇水灌溉极其便利。虽然是大旱天气，他家的水田里种的棉花，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中等水田离他们家比较远一点，不过离水渠也很近，种的是早稻，稻子已经成熟了，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

刘江说稻子已经可以收成了，只是他最近忙着给他爹请医者治病，耽搁到了现在。如果霍明端买过去了，直接请人就可以收了。

霍明端这一路听他念叨这些田种那些作物收成好，一年可收成多少，林林总总的，听得出刘江真的是倾囊相授了。霍明端也打听到了他家水田抵押到多少钱了，心里也有了底。索性直说了：“我可以把你家田都收下，按刘嬷嬷给我的说的价格付钱给你。以后这些田还给你种，你种不了请人种也随便你。我打听了你们这一带佃农至少交一成半的租子，你只需交一成即可，不过其中上等中等各五亩的水田你得按我的要求耕种。你能接受么？”

刘江没有直接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问他。“那若这十亩田收成不够好，不够交赋税，该怎么算呢？”

霍明端笑笑。“那租子就免了，赋税我自己想办法交上，但是你不能因此便偷工怠工。”

看刘江脸色，霍明端收敛起笑容，板着脸说：“我叫你种的，我在家也会种，该多少收成我心里有数。你若是骗我糊弄我，我绝不与你开交，以后地也不会佃给你种。”

刘江神色一凛，这小小少年可不是好欺瞒的主儿。

不过他也不会欺瞒他就是了。

这么想着，刘江神色郑重地答应了。两个人击掌为盟，回去霍明端就叫了中人来写契约，请里正来做了见证。

付了钱，收了契纸，这些田地就真正属于苏钰了。霍明端没有要水田里的稻子，叫刘江自己收了，收了稻子把田犁了，留下五亩，其余的该种什么便种什么吧。

陆稼轩陪霍明端立契约见中人里正，一直到忙完了才跟他回刘家接孙医者。

孙医者早给刘父开好了药方调好膏药给他敷上了，又教了刘母怎么煎药怎么换药，又交代了给刘父的衣服都要用开水煮过晒干了才能换，换药时她自己也要洗干净双手，絮絮叨叨吩咐了一大堆。刘母小心地一一记下了，感激地给他行礼道谢。

等他们三个人回来，孙医者便吩咐小孙子收拾药箱准备走人，动作利落至极。刘江忙拿了银钱出来付给他，老头儿拿了两贯钱便不肯再要了。刘江还要推让，老头儿立刻不高兴了。

“你老子这药方，半个月一换，敷的药日日要换，每日药钱少说也得二三百，你这钱够几日花用？少得瑟！”

刘江不敢再推让，跟在车子后面送他们出了村子，又送出去老远。

孙医者撩帘子看到他还跟着，老头子眼睛又瞪起来了。“你老子身上褥疮那么严重，有这功夫，你不如回去抱他到院子里吹吹风，哪怕让他侧着躺躺趴着也行，别尽跟这儿整些虚的！”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话说得不中听，刘江不敢跟他拗，诺诺地应了，在后面跪着磕了几个头，起来转身回去了。

看他走了，老头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小孙子在旁边不解地问：“阿耶，你明明关心那个人，为什么还对他这么凶呢？”

孙医者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闭上眼睛假寐。

陆稼轩扫了孙医者不停颤动的眼皮几眼，拉拉霍明端的衣袖：“我想着，等轮椅做出来，送一辆给这刘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