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睡着了。

呼吸轻浅，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沈清芙慢慢放下手里的拼图，转过头，静静看向床上。

被子轻微起伏，是他在呼吸。

那么轻，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一次平复之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起来。

酸涩一点点涌上来。她脸上的镇静、从容、乐观，渐渐塌溃，难以再维持。

他能好起来吗？能够顺利渡过此劫吗？渡过了之后呢？

他会活多久？一年？三年？五年？

沈清芙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对待这份萌发的情意。

她不想掐灭，因为他是值得的人。可是，任由这情意滋生茁长，日后他不在了，这份情意无人接收，她要如何自处？

心中泛起一层细细密密的痛，像是一群蚂蚁在啃噬，她鼻尖发酸，眼眶模糊了起来。

她立刻掏出帕子，蘸蘸眼睛，再往床上看去。

起，伏。起，伏。

他还活着。

“大奶奶，喝杯水吧。”玉盏走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沈清芙转回头：“嗯。”

不用总盯着床上看，他不会忽然停止呼吸的。

喝了杯茶，跟玉盏说了会儿话，陈大夫就走进来了。

他坐在床边，给谢无忧把脉。

“如何？”沈清芙轻声询问。

陈大夫道：“守着吧。”

起身，走了出去。

他今晚仍然睡在外间。

沈清芙便知道，谢无忧的危险期还没过去，心里不由得微微沉重。

“守着吧。”沈清芙看向玉盏，“你跟桃叶排个班。”

拾翠不在，桃叶还算机灵稳当的，就把她暂时提到前面来了。

“是。”玉盏应声。

她眼里有些担忧，看了眼床上，又看看沈清芙，劝慰道：“您别太担心，大爷会没事的。”

沈清芙点点头：“嗯，我无事。”

许多时候，得看命。

不是什么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就如前世，她辛辛苦苦一场，却落了个猝死的结局。

此生，她付出的情意，也未必会得到回报。

“你不用担心我，去歇着吧。”她摆摆手。

做人得想开。她从前想得开，以后也会想得开。

谢无忧早早离她而去，又怎么样？她一定会走出来的。

不还有大把财产，有年轻健康的身体，有如花美貌吗？还有“梦寐以求”的寡妇生活，她得知足。

“大奶奶，您别笑了。”玉盏瞅她一眼，忍不住道。

这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沈清芙绷起脸，没好气道：“去，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玉盏福了福，退出去了。

沈清芙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

交握着手，在屋里轻轻走动，心里思量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他可能活不久，如何给他有限的日子，增加更多的快乐呢？

一样样娱乐活动，在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纸牌上。

斗地主吧？

这个简单，好上手，又上头，还不容易急眼。

她走回桌边，坐下来。眼睛盯着谢无忧的方向，脑中转动起来。

谢无忧这一晚的状态不大好。

先是睡着睡着，忽然喘不上气，憋得脸上发青，捂着脖子，痛苦地张着口。

陈大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匆匆跑进来，检查一番，立刻给他行针。

又开了药方，让长寿去煎药。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时辰。等他终于躺下了，已经过了子时。

“有事叫我。”陈大夫收了针，擦擦脸上的汗，疲惫地往外走。

谢无忧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呼吸看起来更微弱了。

倚在侯爷怀里，侯夫人竭力忍着哭声，只用帕子抵住眼睛。

沈清芙不知道怎么劝，她这时也难受得厉害。

攥了攥手心，只道：“他平稳下来了，您回去休息吧。”

“嗯。”侯夫人狠狠心，转身往外走去。

她没回静博苑，而是让丫鬟在玉兰轩收拾了一间房间，跟侯爷进去歇着了。

沈清芙听见动静，当然没有阻拦。

她看着沉默坐在桌边的谢不辞，问他：“你要守着？”

看她一眼，谢不辞点点头：“嗯。”

“好。”沈清芙痛快地道，“那我去歇着了。”

没必要大家都耗在这里。

难过是人之常情，但合理安排人手，自己休息也很重要。

她没管谢不辞是不是觉得她“狠心”“冷酷无情”“终于露出虚伪一面”，抬脚就走了。

谢不辞看着她的背影，倒没觉得她如何。

她不过是哥哥的妻子，能这样照顾他，已经可以了。

他与兄长是手足，此时应该守在此处。

收回视线，转向床上，不错眼珠儿地看着。

沈清芙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谢无忧又出状况了。

“您先别起。”桃叶守着她，轻声说道：“侯爷、太太、二爷都在里头。”

沈清芙起到一半，便停下了：“他怎么样？”

桃叶答道：“出了一身的汗，跟昨晚差不多，长寿在跟前伺候。”

“哦。”沈清芙垂眼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她这回没睡着，意识在清醒和混沌之间游离，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有。

好在彻底清醒后，精神还算好。

“什么时辰了？”她坐起身，问桃叶。

“天快亮了。”桃叶打了个哈欠，答道。

既然已经醒了，沈清芙就不打算睡了。叫桃叶与玉盏换班，梳洗一番，起身往正屋去。

谢不辞还守在里间，坐得笔直笔直的，看上去好像从没动过。

“大嫂。”见到她，谢不辞先出声道。

沈清芙有些意外，点点头道：“二弟。”

坐在床边。

谢无忧睡着。

看起来，就像一朵风吹雨打过的花，脆弱将碎。

心里被什么叮了一下，她面上没有异样，反而点点头：“还活着，这是好消息。”

谢不辞听了，不禁一怔。

下意识觉得她心大。

“又是美好的一天。”却见她脸上慢慢绽出一丝笑意，“这么好的日子，做点什么呢？”

谢不辞怔怔的，刚才的不满顷刻间褪去，一股说不上来的心情涌上来。

原来，他从不了解她。

除了疯狂、恩将仇报、不可理喻之外，她还有这样一面。乐观，又坚强。

难怪哥哥喜欢她，母亲也让他尊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