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太对。

哪里不对呢？她心里想着，因为他说了句废话，还是句很长的废话。

依照他的性子，惜字如金的人，根本不会多说一个字。更别提这一句……嗯，多少个字来着？

沈清芙在心中重复一遍，足有九个字！

“不必”，“走开”，“出去”，任何两个字都可以拒绝她。

可他偏偏说了这样一句。

他应当有别的话想说，但因为某种原因，他说不出口，才说出这样看似体贴的话。

这种情况很常见。

比如：“东西放这就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说这句话时，领导动作未停地敲着键盘，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关心，又不太像，令人迷惑。

而过不多久，就会有人替代她的位置，为领导忙前忙后，获得领导的青睐，下个项目本来说好给她负责的，也被别人接手了。

“那我叫来福进来。”沈清芙说道。

他不是她的领导，也没有谁会替代她的位置。

他想怎么样，随他就是。

“咳咳！”随着她的话落下，谢无忧咳得更厉害了，杯子里的水泼洒了大半。

沈清芙看他一眼，朝外面叫道：“来福！”

“哎！”门外响起一声，紧接着来福冲进来，“大爷，您怎么样？”

他冲到床边，扶住咳得厉害的谢无忧，紧张又担心地看着他。

谢无忧说不出话来，他拿帕子掩着口，咳得一声接一声，根本停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来福的手都在抖，谢无忧很少病得这么严重，“陈大夫不是说，事不大吗？”

刚才的确事不大。

但这会儿，谢无忧咳得胸腔发疼，头脑发昏。源源不断的郁气，从心底滋生，在胸腔中满涨，他咳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现，清瘦的脸上蒙了一层汗。像是被雨水打折的花，湿淋淋的，贴在地面上。

“这可怎么好？”来福吓得不行，嘴唇哆嗦着，转过身对沈清芙道：“大奶奶，小的去叫陈大夫来。”

沈清芙的脸色也微微发白，点点头：“快去。”

等来福冲出去了，她定了定神，走到床边，坐下。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些害怕。

她是希望他如剧情中的那样，活不过二十。留下寡妇的名头给她，让她活得更自在。

可是，她没想过他是这样，一次次犯病，一次比一次虚弱，然后瘦骨嶙峋，没有人样的过世。

如果他能一次也不犯病，不削瘦，不受折磨，在二十岁的前夜，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去往生极乐就好了。

“大夫很快就来。”她低声说，捉过他散乱在背上的长发，束成一束，又拿帕子擦他脸上的汗。

谢无忧已经没有力气再咳嗽了，他伏在床上，艰难地呼吸着，脊背随着他呼吸而轻微起伏。

过了一会儿，他手指动了动，指向门外。

沈清芙微怔，低下头去，只见他半张脸都埋进被褥中，双眼紧闭，痛苦隐忍的模样。

“你现在身边离不了人。”沈清芙没动，声音平静，“不管你对我有什么不满，都过后再说。”

且不说，侯夫人叮嘱过她，让她陪着谢无忧。如果她在他难受时离开，放任他一个人待着，所有人都会认为她不懂事，对她的评价大打折扣，背地里对她议论纷纷。

这不是现代社会，一个人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大不了换个城市生活。在这里，假如她的名声坏了，影响的绝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她的家族。

沈大人和沈太太会因为她而蒙羞，兄嫂会因为她而遭人指指点点。也就是她没有妹妹，否则妹妹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她弯下腰，将他身上被打湿的被子扯动，换了干燥的一边。

谢无忧不知何时抬起头，苍白的脸庞看过来，艰难的，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何时，对你，不满？”

他没有对她不满。

以前没有，刚才也没有。

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说没有就没有。”沈清芙淡淡道，不跟他争辩。

他爱不满就不满，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不会像当年被领导踢开那样大受打击，想破头也要弄明白。

她转身走到桌边，重新倒了杯水，再次走到床边。

“咳，咳咳。”谢无忧挣扎着，坐起身，颤抖着手接过水杯，抿了几口，顺了顺气息，而后看过去，“我没有，对你不满。”

换个人，换个场景，沈清芙肯定会觉得，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但谢无忧，他咳得说不出话来，还要费劲解释……

“真的吗？”她露出一个笑容，“那太好了。”

她笑起来如此真诚，灿烂明媚，比玉兰轩的花圃中开放的芍药花还要清雅秀美。

“别愣着，喝水。”沈清芙提醒道。

谢无忧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低垂眼眸，安静地将一杯水喝完。

“再来一杯？”沈清芙接过空杯子，站起身道。

他刚刚咳得厉害，还出了许多汗，多喝点水补充补充。

主要是，他们用的茶具太过精致，就这小杯子，一杯水连100ml都没有，纯粹就是润润唇，根本解不了渴。

“好。”谢无忧哑着嗓子道。

沈清芙又倒了两次水，看着他喝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怕他又咳起来。

还好他这会儿状态不错。

“陈大夫来了！”来福的声音急急的传进来。

陈大夫急匆匆地走进门，见到谢无忧端正地坐在床上，不禁一愣。

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来福。

来福到草堂找他时，满头大汗，那架势，恨不得扛着他过来，他还以为谢无忧很不好了。

“大爷，您这会儿好些了？”来福也看到谢无忧的状况，顿时喜不自胜地道。

门外，侯夫人握着月明的手，匆匆赶来：“无忧？”

刚才来福过去时，侯夫人正跟陈大夫说话，讨论谢无忧的病情，就看见来福焦急地冲进来。她当时就脑子里嗡的一下，身形晃动，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