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走入巷道，来到第十七个院落门口才取出传讯幻牒，看了一眼某人发来的讯息，没有回复。

她向一个名为媞君的人传讯道：“不炼丹了，给我找一枚古妖卵。”

媞君：“我没有。”

黑影：“所以要你找。”

媞君：“你莫要欺人太甚！”

黑影：“你不想再见到他了么？”

“……”

“……别让他失望。”

“可是古妖卵……你有把握么？”

“有。”

“那个方法的代价是什么？”

“道果道基。”

“……你疯了！你还差一次雷劫就……”

“他说过，古来仙神皆死尽。”

“……”

··

紫霞东升，玉兔西沉。

赵青辞愣愣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虞染，一时没回过神。

与他以往所见的不同，虞染没有再覆面纱。

黛眉似剑，眸似沉渊，琼鼻若玉，肤如凝脂。

她不言语，独独然立在星月隐现、朝霞明灭的雾色里。

青丝随意高盘，斜插木簪，穿着素日的青衫大袍，妖娆婀娜的起伏，仿佛山水间难以入画的窈窕写意，又如一柄藏锋高挂的宝剑，拙朴而摄人心魄。

光是望了一眼，便已令人忘了呼吸。

“是阵法。”

大概是看出了赵青辞的疑惑，她轻声开口：“我身上带着与此地互通的传送法阵。”

问他拿过传讯幻牒，摁了几下，又取出漆黑的小刻刀一番施为，才道：“我给你的幻牒刻上了小院的传送法阵，若小院子不在清安巷了，你再找我可用传送。传送消耗的灵气视距离而定。”

接着，她语带歉意：“绾墨的事，是我没照顾好……让你失望了。”

赵青辞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道：“不不……是绾墨让你费心了。”

虞染似想起那个总是温婉浅笑的姑娘，垂下眼帘，轻缓道：“绾墨她……很好。”

赵青辞这时注意到虞染袍脚处的斑斑血迹，以及呼吸间伴着幽香传来的血腥，愕然道：“虞姐姐，你……”

虞染没作解释，反而愧疚道：“抱歉，我没能杀掉李洪绶。”

赵青辞知道李洪绶，早有传闻说李洪绶一直爱慕着绾墨，曾暗地里不止一次逼迫原主与绾墨和离，但一直未能如愿。

由此看来，死气、诅咒的罪魁祸首便是此人了。

好一个心肠歹毒之辈！

赵青辞神色复杂地看着虞染。

她的身上确实察觉不到灵气波动。

从他们见面时起她便已如此，他还一直以为是她境界过高的缘故。

不想却是……无境！

再看她如今模样，分明是孑然一身连夜杀入了刺史府才脱身。

刺史府如何他虽然没进去过，但那煌煌三百里的建筑群，加上坊间传闻的各种神仙供奉、凶狠护院，其凶险绝非他所能凭空想象的。

这时虞染看着他的眼睛，道：“绾墨被诅咒相击，以至濒危之际，死气弥散，回天乏术。也正因如此，我方看出，绾墨竟是隐藏的死气蕴灵之鼎炉，新死之时若为修士夺其阴血，破境如破竹，得其法者，一步登天也并非无望。”

赵青辞一怔，皱着眉头听虞染说玩，惴惴不安道：“原本的药，我找回来了……还有用么？”

“可……为辅佐。”

“那绾墨她……”

虞染神色认真地问道：“你知道夺舍吗？”

赵青辞顿时悚然，他当然知道，在他的认知中，自己不就是外来的灵魂夺舍而来的！

迟疑道：“夺舍……不是说除古妖外无人可剥离灵魂吗？”

虞染缓缓道：“只要找到一头古妖的卵，我能让绾墨鹊占鸠巢，借卵孵化，继而复生！”

赵青辞疑问道：“如此，绾墨能摆脱诅咒吗？”

“绾墨的原身死亡，诅咒自然消却。”

“那她的先天病征？”

“届时她是古妖之身，诸疾不侵。”

“有把握吗？”

“八成。”虞染与他对视，道：“但她将彻底沦为百族的对立面、人人喊杀的古妖。”

赵青辞犹豫了一下。

虞染问道：“你想用这枚鼎炉吗？”

“？”赵青辞没反应过来。

虞染沉默片刻，道：“我曾以道果起誓，必救你的娘子。”

赵青辞看向她的眼睛，却只看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决，一时心中既不解又感动，只好将顾虑道出：“变成古妖后，绾墨她……还会是绾墨吗？”

虞染眸子倒影着他的轮廓，思绪忽然变得渺远，轻声道：“我相信当年的你教给我的东西。”

赵青辞有一霎时间的恍惚：“你说什么？”

“没什么。”虞染看了一眼硕大的狐尾，“这不是卵和茧。”

赵青辞面露失望。

“……但这个是。”虞染指着小龟壳，脸上满是出乎意料的动容。

这种刚打瞌睡枕头就来的巧妙，一时也难免让她有些失神。

赵青辞也是一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需要怎么做？”

虞染望了眼天色，“再等等。”

赵青辞抬起头，天色碧蓝，澄澈无云，日光熠熠，是个极好的天气。

可能，不是个好日子？

“这些都是你此行的收获？”虞染看了眼地上成堆的透明石头、盛药木盒，道：“这三种药物可以炼入绾墨夺舍后的原身之中，待其孵化，或能把原身融回妖身，隐匿古妖之气。”

又指指玉石和剖成了四半的兽尸：“这枚枪头可以配合地霆兽重新熔炼制成一柄匕首。”

赵青辞呼了一口气，问道：“如何炼制？”

虞染道：“这些，都需要去上京找一个人的帮忙。”

赵青辞一时口快问道：“虞姐姐你不会炼吗？”

虞染没有回答。

气氛凝固。

他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呃，我没别的意思……毕竟术业有专攻……”

虞染摆摆手道：“待绾墨夺舍之事告一段落，你需亲自去上京找她。”

赵青辞不解：“你不去吗？”

虞染道：“我也去。但只有你去了，她才会帮你。”

赵青辞满心疑惑，但虞染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赵青辞忽然有些吞吞吐吐，道：“虞姐姐，我想看一下绾墨……”

虞染大袖一挥，谢绾墨顿时显现。

她五官削瘦，发色干黄，呈僵直的站立状置身于庭院之中。

赵青辞伸出手，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指尖通红，在那一瞬间竟然被冻得彻骨难受。

他诧异地看了虞染一眼，如此手段，竟是一个无境之人所为？

他愈发觉得虞染神秘莫测。

虞染看了看他，道：“你已经到了春分之境？也是，旁的所谓天才都能有此进速，你又有何不可。”

赵青辞迷惑道：“为什么？”

虞染没有说话，在她看来，眼前人的种种不合常理，保不齐皆是他自己早已安排下的手笔。

她递给他一本小册子，依旧是没有封面没有名称，大略一翻，赵青辞看见这是一门火法。

“这……”

“你与绾墨接触后，记得舒缓自身残留的寒气。”

“哦。”

“记得别给绾墨解冻。”

“哦。”

“还有。”虞染顿了一下，“记得发乎情止乎礼，注意影响。”

“……”

“青棠等下就起来了，她还是小孩子。”

虞染补了一句。

赵青辞：“……”

··

天刚蒙蒙亮，横竖睡不着觉的杨令明便出了门，直奔洛州最豪华之地而去。

杨令明奉上拜帖，给刺史府的门房说道：“大散关郡守杨峻之子，杨令明，求见李家大公子。”

门房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近日我家大公子不见客。”

杨令明皱眉道：“烦请通报一声。”

门房摆摆手，无动于衷。

杨令明问道：“大爷贵姓？”

门房道：“免贵姓秦。”

杨令明拱拱手：“原来是秦大爷，失敬失敬。”

门房秦大爷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应。

杨令明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一节青竹，道：“我有青岚仙宗木长老的信物。”

秦大爷狐疑地扫量起这位少年郎。

少年锦衣华服，不过看上去颇为凌乱，其眉目带有傲色，皮肤细白，但略显困窘。

看起来跟这些日子难逃的北地公子哥没什么两样的。

就连此刻躬身拜访的姿态也大抵类似。

——是个弯不下腰的年轻人。

但是啊，在刺史府前不弯腰，事就难成喽。

杨令明道：“我从大散关来洛州城之时，方下五羊观渡口，遭歹人袭击，承蒙木长老过路搭救。我与之交谈，木长老不嫌弃我一介凡身，一见如故，遂赠我青竹为勉。”

秦大爷问道：“你如何得知青岚仙宗的木长老与我家大少有关联？”

杨令明笑道：“洛州李洪绶公子‘一缕翻书风，缘领青岚顾’的传言在下还是有所耳闻的。”

秦大爷旋即一板一眼地见礼道：“还请客人稍待，小人这就去通禀。”

杨令明笑着点点头，待人走远，脸上的愁苦之色便绷不住般流露了出来。

他志在向洛州刘都护请求兵援而来，不料进入都护府邸后甫一开口，便被刘都护一顿讥笑，还危言耸听要告他假传军情之罪。

少年志气，平白遭了一顿挤兑，当即负气拂袖而去。

游荡在街头，心灰意冷之际，杨令明无端想起了刺史李家，若能通过李家向中枢传递边关实况，一旦事成，大散关之危，同样可解！

只是需得耗费一番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