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把风车推出来。

原是一个木质的农具，如果是说扇车估计徐君也不会懵了。

下方漏斗放上箩筐，右手手摇摇柄，徐兰用搓箕把稻谷送到风车顶部的梯形入料仓，先摇出风，再放手隔条。

这时手摇让风车出风，徐君在一旁看着，风穿过纷纷落下的谷物，草屑灰尘干枯的碎叶从出风口飘出。

“别离那么近，渣渣飘到身上刺挠。”

说话间，饱满的谷粒从漏斗口垂直滚下，带着轻微的撞击声，落到漏斗口下方放置的箩筐里。

这些粮食，需要上交一部分，剩下的就是她们接下来的口粮。

一直到下年稻谷成熟。

这件大事儿告一段落，就算能闲一阵子了。

有事儿没事儿这些村民就会聚在罗家湾那儿说说话，耍一耍。

正巧挨着罗医生医馆的对门是一家小卖部。

特别受小孩子喜欢。

在这儿，徐君还碰到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

他看到小孩子，还买了一把糖，分给他们。

说好一人一颗，一群小孩子高兴的谢过，就在马路上疯跑着玩去了。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啊？糖分完了，爷爷身上没有咯。”

不远处徐兰在和她那群媳妇婶子搬着板凳聊天。

男人们也聚在一起。

好像他们都有各自的群体，唯独他在一旁。

“我不要糖，我想听您讲故事。”

老人说他哪里知道什么故事。

然后问徐君“你多大了？上学没有啊？到时候得好好学啊。”

多来几次，她就跟老人混熟了。

老人说了很多很多，说曾经这个地方的地主有多可恶。

听说过竹板吗？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这儿以前哪，是地主的打板子的地方。把人就绑在树上。他们用竹板打，竹板打散了后拉丝，把那皮肉拉的都是……算了，你又不懂。”

老人继续低头卷起他的烟叶。

“那后来了？”

也许他难得见孩子们问他，也许是很久没跟人讲过这些了。

他说徐君不懂这些，却愿意继续讲下去。连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复杂。

“后来那个人活活被打死了，再后来就是人人都在喊反地主。那地主得了消息是要跑的，后来没跑成，被大家抓回来了。知道粪坑吗？”

徐君点点头。“是地主被杀了扔在粪坑里吗？”

老人摇摇头“他们把地主绑在粪坑上面的木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在上面方便。”

“……那地主还不如死了呢。”

“地主没死，他硬生生熬到了第五天，他儿子从外面回来才落气，有人看到他身上有枪，村民都躲进大山里。他杀了好几个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离开了。”

徐君从他口中杂七杂八的知道了不少事儿。

虽然她也不知道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们山顶的大石坝，以前是杀人坪。

“那时候，农民都没了精气神，哪儿会反抗啊，夷军来的时候拿着枪，让举手就举手，让排成排就排成排，就在你们山顶那个大石坝上，那是成片成片的倒。其实爷爷也没看过，都是爷爷的父亲讲给爷爷听的。他从那场动荡活下来，嘴里就一直念叨。”

末了还跟了一句“好好读书啊。”

徐兰在回去的路上，跟徐君讲，那老人有文化嘞，以前读过书，成绩也不错，后来让回来干活儿。

“他干活儿不行，队长老是骂他，他回来还要他姐姐哥哥管他饭，也不愿意，不过他哥哥是真不管他，他姐姐骂的难听，倒还是拉扯了他一把。”

“老了，他也不想折腾了，最后就呆下来了。”

谭大娘再次来他们家的时候，看着好像有点儿精神了。

徐君给她递水的时候，她还问了一句徐兰“虽说咱们这辈分不知道咋论，我还是把你当姐姐的。徐大姐，你说外面好嘛？”

徐兰也答不出来，“外面谁知道呢？他们回来的说一样干活儿不能闲，都是辛苦钱。怎么了？你想要去外面打工？”

“……”沉默的背后，徐兰大概也知道她的心思。

“我不跟别人说，你想好就行。”徐兰拍了拍她的手。

整天待在这儿被公公婆婆虐待，干活儿得不到一句好话不说，挨骂挨打还没饭吃。

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

谭大娘说“几个月前罗家湾那个新媳妇你知道不，我和她商量好一块儿走，就再下个月十八。”

说完之后谭大娘才觉得不妥，然后看了一眼徐君，徐兰她不担心，这个徐君还是个小孩子。

“大娘我不会说的。”徐君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放心吧！”

被她逗得，谭大娘倒是难得的笑了。

“我家的桂芳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十八很快就到了。

晚上洗脚的时候，徐君还跟母亲说“妈妈，我今天下午还见谭大娘，她婆婆在那下面骂了两个小时。她不是说今天走吗？”

徐兰让她别老是挂在嘴边，被人听见了不好，“也许是改日子了，耽搁了。”

刚洗完脚，准备睡觉。

就有人敲门，是谭大娘的独女桂芳。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徐君记忆里她是个沉默孤僻的孩子，很少这么情绪暴露的时候。

“我妈妈死了，呜呜呜。”

徐兰二话不说，就跟着桂芳绕过田埂，从斜路下去，留下徐君看家。

怎么就死了呢？

罗医生走的很慢，从见到谭大娘家人的那一刻，他早就猜到了。

接近傍晚，谭大娘找他买药，说要买农药。

他看出来了还说了一句“农药人吃不得，活受罪还不一定死，莫让小孩子碰。”

现在看来，谭大娘是一心求死了。

罗医生到的时候，谭大娘正躺在地坝满地打滚，看到罗医生的一刹那，她从地坝往下滚。

掉进了下面的水田。

刚刚收完水稻，水田的水放了一些，只有很浅的一层，按理说根本淹不死人。

可是谭大娘让自己活生生淹死了。

她要是当时走了就好了，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罗家湾的新媳妇确实走了啊，她们不是商量好一起的嘛？

不过是因为到了后山，听到桂芳哭了。

她不忍心抛下女儿，她返回去了。

在然后就是婆婆的打骂，也许是前路无望，也许是一直压在心里的苦终于淹没了她。

最终她选择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