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段延庆斜眼看着自己叔叔枯荣大师，问道。

枯荣大师道：“你看过三国志吗？”

段延庆接受过完整的皇子教育，史书自然在阅读范围之内，于是点点头：

“当然看过。”

枯荣道：“三国志里，王允刺杀董卓成功，为什么又兵败身死呢？”

段延庆愣在那里。

一瞬间，段延庆脑海里如同拨云见日，一下明白了大理段氏的苦衷。

慕容复也点点头，心想大理段氏是懂政治的。

保定帝和段正淳的表情，并无意外之色，显然他们也是知道真相的。

枯荣大师说：“佛法终究是世间之法，不可能脱离世间。天龙寺有一些高手，有一些僧兵，但能荡平大理吗？”

“不能！如果天龙寺强行出手，只会让天龙寺这个大理段氏最后的保障，一起玉石俱焚啊！”

“昔日，王允暗杀董卓成功，居功自傲，日益骄固。王允对董卓的凉州兵的态度模棱两可，令凉州兵深感不安，以至于有传言王允要杀光凉州人。”

“又因为王允杀蔡邕，令凉州兵愈发不安。”

“蔡邕不过是受董卓一些恩惠，本身是海内名士，尚且不能逃过王允的毒手，凉州兵本是董卓的曲部，又怎么可能幸免？”

“于是贾诩进计，李傕郭汜集结凉州兵进攻长安，城破，王允身死，吕布外逃，汉献帝蒙尘。”

“至此，东汉朝廷再不能振作，进入了群雄逐鹿的时代。汉献帝贵为天子，却被李傕郭汜挟持，后又沦为曹操的傀儡。”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理段氏，又比汉献帝和王允强几分？”

“当日高氏联合段家，虽然诛灭了首恶杨义贞，但跟随杨义贞造反的人太多了，如果不妥善安置这些人，赦免这些人的罪，后患无穷。”

枯荣大师耳朵一动，感知到高升泰并不在，于是直言不讳道：“当时，高氏也未见得忠心耿耿，如果大理段氏非要追究杨义贞余党的罪责，很可能重演王允身死的故事。”

“何况，就算大理段氏火并掉了杨义贞余部，大理段氏也会元气大伤，彻底一蹶不振。”

“以今日大理段氏的实力，高氏尚且大权独揽，如果大理段氏真的一蹶不振，那我们一族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想安安稳稳的出家为僧都不可能了！”

“延庆，杨义贞的余部和杨义贞一起谋害了上德帝，他们能接受大理段氏别的人上位，但不敢接受你上位。”

“毕竟上德帝是你父皇，儿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这就如诸吕之乱，周勃陈平等人不可能接受有吕氏血脉的天子上位一样。”

“为了安抚他们，大理段氏有了默契，只能把你舍弃，哎.....”

段延庆拄拐而立，不知悲喜。

保定帝进一步解释道：“延庆太子，你虽然杀了不少昔日的仇敌，但当年追随杨义贞谋反的人千千万万，你不可能杀干净。”

“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在大理发展，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他们是不可能接受你当皇帝的，如果你非要当皇帝，大理必然陷入内战。”

“而我们大理段氏，只是表面光鲜。实在经历不起第二次内战了！”

段正淳也苦着脸说：“而且我为大理段氏准备的黄金，也被盗帅楚留香偷走，我们就更没有本事平定内乱了。”

段延庆太了解大理段氏了。

大理段氏的实力确实是只能妥协。

而他段延庆，就是这个政治牺牲品。

其实，以段延庆的聪慧，会想不到这一层吗？

只是他这些年怨愤难平，不愿意细想。

如今被枯荣大师点破，段延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怨恨大理段氏吗？

可大理段氏如果不妥协，真就和枯荣大师说的，很可能重蹈王允覆辙。

大理段氏那么多人，当然不可能为了段延庆这一脉殉葬。

可是不怪大理段氏，段延庆心中又忧愤难平。

此刻，慕容复知道，该自己这个调停者出场了。

于是，慕容复走到场中，朗声道：“现在恩怨已经明了，我来说句公道话！”

众人都看向慕容复。

他们已经接受了慕容复调停者的身份，自然想听听慕容复有什么高见。

“政治是妥协的游戏，大理段氏虽然有一阳指，有天龙寺的僧兵，但实力孱弱，高氏又居心叵测的情况下，只能妥协。”慕容复说道，“只要还想保住大理段氏的宗庙社稷，当时就不能不放弃延庆太子，向杨义贞余党妥协。”

“历史上的明君，也都是这么做的。比如李世民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秦王府士兵要屠戮建成元吉余党的时候，被尉迟敬德劝谏。”

“尉迟敬德对李世民说，元凶李建成李元吉已经伏诛，如果牵连过甚，不是安定国家之策。”

“李世民深以为然，于是对建成元吉余党采取安抚之策，以李渊的名义，赦免了建成元吉党羽的罪责。”

“李世民这一番操作，第二天就收获了建成元吉余党冯立谢叔方的投诚，又通过冯立谢叔方，获得了薛万彻的投诚。”

“还有一代名臣魏征，也是李建成的余党，但李世民既往不咎，委以重任。”

“此后薛万彻立下赫赫战功，魏征也帮李世民安定河北人心。”

“延庆太子，请问李世民这番操作有问题吗？”

“或者说，大理段氏学李世民，进行妥协，有问题吗？”

段延庆又不是不懂政治，思考片刻，道：“李世民一代雄主，贞观之治名垂千古，他的决策，自然没错。大理段氏当时风雨飘摇，自然不可能学王允！我知道大理段氏没错，但我心中仍然不服！”

慕容复笑道：“我刚才站在大理段氏的角度来说，现在我站在延庆太子的角度，替延庆太子打抱不平！”

“大理的皇位，本属于上德帝，因此延庆太子才是顺位继承人，你们认是不认？”

枯荣大师道：“是如此。”

保定帝说：“认。”

段正淳自然无话可说。

慕容复道：“延庆太子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大理段氏的宗庙社稷，是不是为大理段氏立功了？大理段氏，是不是亏欠延庆太子？”

枯荣大师道：“亏欠很多。”

保定道：“是有所亏欠。”

段正淳又无话可说。

慕容复道：“所以，你们需要补偿延庆太子，化解延庆太子心中的忧愤。大理段氏，需要内部的和解，你们以为如何？”

枯荣大师双手合十：“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我有罪，我愿意弥补延庆。”

段正淳急了，连忙道：“弥补延庆太子我没有意见，但大理的皇位，恐怕是不能让给延庆太子的，不然对国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