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麒蛟错愕地转过头，发现那个大头云团有着一张人脸，缓缓地愈合刚才被凤麒蛟拳脚打出的伤口，飘过去，用自己的所有紧紧包裹住玉玲，从心底而来的满足和温暖。

真的没有一丝的恶意。

玉玲温驯地靠在它身上，像是幼兽蹭着父母的毛发：“他不会说话，也没有思维，只是记着我是她的女儿。仅此而已。”

父女俩的温柔持续了许久，玉玲才不舍地抽出身，而那个大云团也在渐渐地变淡，变薄。

凤麒蛟走到她身边，问道：“你爹怎么了？”

“每一年的今天，他为了见我，真的很努力呀。”玉玲轻轻往前一推，手里是那面云仙镜，低头说道，“姐姐，爹也在向你道别呢。”

又过了片刻，那大云团萎缩得无影无踪，只变成了一缕清风游行。

凤麒蛟一直默默看着，玉玲转过身牵起他的手：“咱们走吧。”

“走吧。”

他们一直走到整个落日海的最深处，据说葬在这里的人，都是星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凤麒蛟停下脚步，身前的玉玲回头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前面没路了。”

“哦。”玉玲淡淡地应了声。

“你手里那把镜子，能给我看看吗？”

凤麒蛟的问题，玉玲没有回答。

她一个人走出十几步远，然后站定：“这里的景色可真美啊，你知道第一次是谁带我来的？是我姐姐，她每年不管多忙多累，都会抽空带我来这儿。可今年，却是我带着她来了。”

“那我们一起去见她。”

玉玲点头，她伸手接住凤麒蛟，两人一起进入了镜中世界，还是那熟悉的画面，整个天地凝在掌中，十二根圆柱参天而立，元气链条交错密布。

一个容颜妖艳的女子长发拖在地上，弓着身子久久地低着头，曼妙的曲线只藏在一件轻纱之下。

两人的脚步声近了，玉玲轻轻呼唤。

玉珑才抬起头，但与过去不同，这一次她的眼神意外的柔和。看见凤麒蛟，也没有什么仇恨，嘴角反在浅浅的笑着。

凤麒蛟可以确认的是，玉珑没疯，相反这大半年的囚禁让她恢复。

玉珑整个人一颤，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我若是被炼化成器灵，她再借我之力来炼化你，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这云仙镜的主人。”

“这破镜子，当真值得吗？”凤麒蛟暗自一叹。

玉珑半晌说不出话，如同傻了一般，仍在喃喃自语：“妹妹，原来你是这样的心意。”

若是放任玉珑焚尽，凤麒蛟迟早也被烧化，和玉珑融为一体，成为这云仙镜的两极器灵之一。这绝不是凤麒蛟乐意见到的情景，他万万没想到，玉玲竟会这般狠心，她果然是再次入魔。

凤麒蛟扶起玉珑，两人一同冲着四面虚空高喊。

这一回，玉玲没有再躲闪，发出咯咯的铃铛笑声：“你们都是我最喜欢的人，无论谁，我都舍不得。”

笑声从四面八方，犹如回音，动人更是慑人。

“玉玲，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就算被做成标本，我也不愿做什么器灵。”

凤麒蛟的喝斥，玉玲全没听见似的。

玉珑瞧着害怕，眼下她命悬一线，无论是谁胜了，她都难逃一死：“玉玲，我可是你姐姐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姐姐，我也爱你，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你个没良心的婊子！”玉珑斥骂不已，急忙要逃走。

那缥缈的声音还未散去，整个镜中世界燃起了森白的大火，率先倒塌的是那十二根圆柱，接连朝着凤麒蛟两人砸去。他抢出玉珑，虽然身子极为敏捷，但还是中了一砸，半层骷髅甲全部破碎。

“凤麒蛟，你怎么样？”

玉珑吓了一跳，此刻她的视野中全是烟火，废墟一片。看见凤麒蛟安然无恙，她心中竟是一股狂喜。

“我没事。”

“你可一定要让我妹妹收手啊。”

“我知道，但眼下没其他法子，玉珑，只好牺牲你了。”

凤麒蛟突然变脸，玉珑想要逃也来不及，只能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颈，几乎喘不过气：“你……你杀了我，只能死得更快！”

“你妹妹要以你为矛，而我也可以把你当盾。”

凤麒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骷髅王的力量浸润着他，稍稍用力那魔气便渗透了玉珑雪白的肌肤，将她化为一团紫火。

被完全炼化的玉珑来不及发出咒骂，朝着阵法飞去，她即将成为云仙镜的器灵。

“没了我姐姐，你也是瓮中之鳖，再也逃不掉了。”赤足的散发女人从虚空中踏出，获得云仙镜意志的她在这里算得上无法无天。不论凤麒蛟多么猛烈的攻势，仍是碰不着她的白裙。

而获得一极器灵的云仙镜，才开始发挥出它掩藏百年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凤麒蛟感到发自心魂的畏惧。

“玉玲，我知道我今天必死无疑。但我说过，我不当器灵。”

凤麒蛟躲避着漫天而来的火箭，仍是坚决。他很快就被射中，眉毛都焦了一半，整张脸跟碳描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凤麒蛟也不再留手，召唤出那只骷髅头，霎时间那些朝着他的火箭超过一半纷纷掉转方位，回头射去。

玉玲一时没有防备，她本隐匿于虚空的形迹也被点燃，暴露在凤麒蛟的视野中。趁此时机，凤麒蛟猛冲上前，张开双臂将玉玲紧紧抱住。

这一刻他不再有任何退让，任由那些飞火扑上他的肉体，燃烧他的血肉。

不知有多少支火箭，也不知有多少的疼痛。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联，随着一声声穿刺一同被贯透，血液交融在一处，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噼啪声响。借由这些毁人性命的玩意，终于有一箭，把他们的心脏也串在一处。

然后他们像是断翅的飞鸟，从高空笔直地下坠，下面怎么也触不到底。

“凤麒蛟，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没错。玉玲，我本是道法之灵，把这条命，也成全了你。”

“好，我和你一起死。”玉玲赤红的瞳孔中闪烁着魔光，此刻却意外泛着一圈雾气，很难区别她是否清醒。但可以肯定，这句话绝非一时冲动。

“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她再次这样说着，然后毫不犹豫地燃烧真气，将自己点着，同样的白火瞬间扑到凤麒蛟身上。

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所有插在他们俩人身上的上百支箭一起被抽出，那是全身撕裂成上百块的剧痛。在这样的破裂中，哪怕还有一点点杂念，也要化为虚无。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最后一记眼神中轰然倒塌。

与之命运相同的，除了两人的性命，还有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镜中世界。

而那潜龙械本之中，那巨大龙头，瞳孔中也突然被点燃。

……

云开云乱，落日海中爆发出一道惊人的光亮，冲破了天空，也惊动了不少在此间修炼的武者。他们从打坐中惊醒，纷纷冒出头来，又同时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惊到，难道是又人凝出了元气长龙，得云涯天音？

但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是元气长龙出世，也达不到这个境地。

“这……这，难道有什么妖邪出世？”

在场武者心底都是一个不安的念头。三息之后，所有人立刻退散，这场富贵不是他们所能消受。

因为这场异变，落日海成为一处禁地。

直到两天后，那久久不散的云象终于落幕，极少有人注意到，与此同时有一个气息也就此消失。

百里之外，云海之中有人踏云疾行。

刚刚复活的身体，虚弱到极点，还非常不真实。

“我，又活了？”凤麒蛟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摔碎的瓷瓶，眼下虽然愈合，但还没抹去裂痕。一时间心底百味，不知是喜还是该悲。

他袖底藏着一面小镜，取出来一照，里面浮现出一个人影，但那张脸却不是他。

阴阳双眸，美人脸儿，左脸戴着狐皮面具，右脸却是天生无暇，脸颊苍白，一边眼眶边在落泪，另一边却是血。

若是细瞧，一半是杀意，一般是纵容，明明恨透了，却杀不得。

神情古怪至极，像是把两张脸拼接在一块儿。

“在里头，你可都瞧清楚了？”凤麒蛟用手擦着镜面，像是往水里投入一颗石子，那人影旋即散开。

那把大火烧毁了镜中世界的一切，也包括他和玉玲的性命。他们本该都成为云仙镜的器灵，他们本该一起留在那个空荡世界。

“玉玲，我答应你，这一生再不向其他女子许诺。”

凤麒蛟沉默良久，开口说道。

出乎他意料，有一个声音，来自镜中回应了他：“我不是玉玲。”

“那你是谁？”

“我叫玉玲珑，奉瓜山之命，守卫古镜。”器灵化为一个指头大的小人，站在镜面上，“你继承了瓜山功法，以后你就是玉玲珑的主人。”

“你真不认得我了？”

“认得，你是古镜之主。”

凤麒蛟没有再多问，把云仙镜收好，踏上了返回通甲城的大道。这一次没人再守着要杀他，但他心头的不安，却更沉重了。

抬头瞧见飞回的林中鸟，那清脆的声音，好生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