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新月轩。

胡桃领着从云翰社请来的云堇和辛焱二人来到了新月轩。

刚到里面，就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三眼五显仙人魈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想参与席间人的闲聊。

甘雨，刻晴，夜兰，申鹤也都到场，而北斗早在云来海回涨之后便率领部众出海巡航了。

“呦，真是热闹呀，看来本堂主来得刚好。”

见到胡桃走进来，众人全都停止交流笑脸相迎，看了看，她走到了申鹤和夜兰二人中间挑了把椅子坐下。

“今日钟客卿做东设宴，那本堂主便不客气了！”

闻言所有人全都笑了笑，也不推辞全都依次落座，很快都找到了各自相熟闲聊的对象。

“钟离先生，还请让在下为您查探一番。”

重云看向已然满头白发的钟离，请示对方为其检查一下。

钟离微微点头，笑容和煦地伸出手，轻声沉稳道，

“那就有劳小友了。”

重云掀开钟离的衣袖，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股纯阳真气渡出，掠过钟离五脏六腑以及周身经脉。

大约半炷香后，重云查探完毕，他紧皱眉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钟离，不由得心神一颤！

“将军令？”

他这话一出，刚才还各自闲聊的几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当听到将军令三个字，所有人一阵愕然。

半晌都未有人说话，唯有重云眉宇间愁云密布，他想不通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钟离先生怎么会是将军令的脉象。

“将军令……”

钟离见所有人都面色沉静，不由得轻咳一声，朝重云淡然问道，

“小友，将军令是何物啊？”

重云眉头皱得更深了，见多识广的钟离先生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将军令是什么。

但他两月前突然青丝转华发，想必身体已然到了极限，此刻呈现将军令的脉象不足为奇。

“咳咳，没事，兴许是我学道不精，搞错了。”

见到钟离似乎是有意不想让自己说出来，于是重云讪笑了几声放下了钟离的手，但脸上的神情依旧凝重无比。

钟离微微颔首，淡淡一笑，转身看向新月轩的服务员，轻声道，

“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点点头，转身去通知后厨上菜，刚好转身遇到一身金黄旗袍的尊贵女子走了进来。

她手执一杆黄翡烟斗，周身雍容华贵，气质非凡。

“见过天权大人。”

“嗯，去通知上菜吧，按照天字档的规格，超出的钱记群玉阁账上，改日送到玉京台报账。”

“是，天权大人。”

胡桃等人听到门口清脆高跟鞋踏入的声响，全都转过了身看去，脸上各自的神情不尽相同。

甘雨：“啊啊啊，被逮住翘班了，怎么办，怎么办。”

刻晴：“凝光怎么来了，该不会是想让我回去加班吧。”

夜兰：“啧，准没好事。”

申鹤：“……”

胡桃：“哎呀呀，真是热闹啊。”

凝光看着众人的惊讶的模样，嘴角挽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到桌前随意坐了个空位，环视一圈，笑道，

“怎么，不欢迎我么？”

几人全都摇了摇头，唯独甘雨低着头，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那好，今天也算是这么久以来处理要务，就当给大家紧绷的精神放个假，对于钟离先生，我素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超尘脱俗，莫非也是仙人？”

说着，凝光看向了一旁的申鹤，显然是将两人的白发联系在了一起。

钟离摇摇头，面色平静，笑容无比和煦，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钟某只是个四处闲游的普通人，并非天权大人所想的什么仙人。”

凝光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嘴角的笑容和神情却并不像是信了。

很快新月轩的后厨便陆续上菜，满满一桌，天字档，一百零八道菜，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极尽璃月美食技艺与风采，让万民堂的未来接班人香菱都止不住唾液分泌。

“那本堂主就不客气啦！”

胡桃最先伸出筷子夹起一个虾球放进嘴里，香酥清脆的声音与味道绽放在口腔中，令她不受控制的从鼻尖发出满足的轻哼声。

“就别拘着了，大家动筷子吧。”

凝光看了一眼甘雨刻晴两人，抬起白玉筷子夹菜顺便说道。

有了这句话，在场众人也都不再拘束和谦让，全都开始分享起桌上的美味佳肴，馥郁醇香的葡萄美酒也都交相碰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便继续开始了闲聊。

申鹤因为饮了过多的葡萄酒，摇摇晃晃地竟然在夜兰腿上睡着了。

胡桃更是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猛地灌了一大杯，才十七岁第一次喝酒的她直接面颊酡红，当场上头，整个人直接钻进了甘雨的怀里，还嘟囔着奶黄包好大，奶香奶香的。

很快夜已至深，天下无不散宴席，凝光和刻晴便回了群玉阁继续处理公务。

行秋则是要回去筹备飞云商会的新项目，云堇辛焱明日有节目演出，卯师傅这几日病了，香菱得回去照顾，便都各自离去。

第119章 夜宴2

最后便只剩下钟离和夜兰申鹤以及甘雨还有抱着她不撒手的胡桃。

“哎，别跑，等我推开这两座石头看本堂主不把你们都抓了当烤全羊！”

听到这两句话和感受着酒醉睡梦中胡桃的动作，甘雨不由得脸色一红，但又不忍心吵醒胡桃。

“想必各位都知道钟某的真实身份，所以，在下有一事相求。”

忽然间，魈身影一闪，从门口掠出来到钟离面前，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几分，包间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

夜兰看向钟离，蛇瞳般的幽绿双眸猛然一缩，甘雨也抬起了头看向岩王帝君。

申鹤悠悠转醒，闻道一股幽兰般的清香，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睡在夜兰的大腿上，对方朝自己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几人全都目光转向钟离，静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钟离双眸微闭，随即睁开，瞳孔金光泛烁，耀眼夺人，无不彰显他的不凡。

“我乃璃月岩王帝君，尘世七执政，岩之魔神摩拉克斯。”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平静，但却宛若天宪龙吟，回荡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虽然早已知道了，但听到钟离先生亲自说出来，还是很震撼，感觉，不真实。”

夜兰说出了在场几人的感受，甘雨也紧抿嘴唇。

申鹤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尘脱俗，超然物外的神色，此刻却双眼看着甘雨怀里睡着的胡桃。

片刻后，她走上前一把抱过胡桃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

“帝君，您有何事吩咐。”

甘雨此刻心绪无比复杂，隐约感觉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钟离手指轻抚着下巴，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魈身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落在了申鹤怀中睡得正熟的胡桃脸上。

“刚才重云小友说钟某命脉呈将军令之象，大概是在下命不久矣，群星飞逝，诸神消散，哪怕是神明，也会陨落。”

说到这，在场的众人都是面色凝重，甘雨只感觉心脏一紧，夜兰不由得想起那日云来海上胡桃大斥钟离，拒绝了他的抱死托志。

但钟离似乎并未对此事太过在意，脸上的神情依旧淡然，眼底甚至有丝丝欣慰之色。

他抬头看向头顶，似乎能够透过房梁盖顶一睹天穹，而后陷入沉寂。

甘雨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释放仙力让她能够隔空视物，那里，是悬浮天际，可以俯视整个璃月的群玉阁。

“钟某这些时日闲游尘世，隐于闹市，从请仙典仪七星接管璃月，云来海坠陨群玉阁击败漩涡魔神，到云来一战大胜海底魔神，修律法，改货币，你们无不证明璃月能够在人的治理下长盛久安。”

“纵使未来有一日璃月大地再无属于自己的神明，也能够在这提瓦特的星空之下熠熠生辉，繁荣不息。”

钟离说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是得意，似是安心，也许自己想要的，终于实现了。

一旁的甘雨早已泣不成声，整个人浑身颤抖，止不住的呜咽，魈更是一身黑气萦绕，隐隐游离在失控边缘。

忽然间一道金光掠下，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暴戾气息。

“不必难过，只不过是一些磨损罢了。”

钟离语气平和，似乎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越是这样，所有人的心越发无法平静。

“帝君，您这是要……”

甘雨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她曾无数次经历寿数百载的凡人在最后时刻托她给子孙后代带话，一如此刻的钟离。

“磨损加身于魔神，会让魔神在最后时刻失去清明，疯魔狂化，我曾数次见证过，而他们皆是我的老友。”

说到这，钟离再次陷入沉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曾经，他在一处深渊地窟之下，为后来的一位挚友画上了见证世界之景的媒介。

片刻之后，钟离睁开了眼睛，那璀璨耀眼的眸光变得黯淡了些许，落在了胡桃的身上，而后又变得坚定。

“我将许下璃月最后一则契约，而你们，便是契约的见证者。”

甘雨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大坝决堤一般流淌，但听到钟离的话还是哆哆嗦嗦，嘴唇颤抖地说道，

“帝君请说，甘雨会为您见证契约！”

钟离笑着点点头，看向众人朗声道，

“胡堂主的阵法可以封印魔神，我，岩之魔神摩拉克斯，将会在清醒之时进入阵中自愿接受封印，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破阵逃离，纵使万劫加身，永受岁时之艰，亦无怨无悔。”

甘雨听完浑身一颤，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地，滚烫的热泪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她用早已红肿的双眼看向钟离，嘴中的字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般说出，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

最终她还是没能说完最后一句，被突然睁眼的胡桃给打断了。

“钟客卿，有什么事不能等本堂主睡醒了再说吗？”

胡桃慵懒地打着哈欠从申鹤腿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走到钟离面前，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神不住地打量了一番。

“你知道么钟客卿，往生堂的人能够看一个人的运势，命相，甚至是断生死，但本堂主在你身上看不到，这说明什么呢？”

胡桃看着钟离，咧嘴一笑，接着说道，

“有些事啊，并非所想的那样，不一定都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谁说磨损的最后都是注定的。”

钟离摇了摇头，但并未对胡桃的话有所在意，而是开始讲起了自己刚遇到若陀龙王和其他魔神旧友的故事。

最后，他轻叹一声，缓缓说道，

“如今只剩钟某一人，若陀龙王被封印伏龙树底，魔神最终的宿命，皆是如此。”

他话音刚落，新月轩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袭青裳走进，门外的风涌入屋内，带来一阵馥郁清香。

只听来人声音温和轻缓，就如同清新雨后温暖的阳光撒在身上。

“未必。”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让钟离不知为何心神一震，胡桃更是整个人兴奋的转过身，大喊道，

“白术！你回来了！”

白术走到几人身前，随意地低下身塞了一颗药丸到甘雨嘴中，轻声道，

“悲大伤身，还请甘雨小姐稳定自己的情绪。”

夜兰见此上去将甘雨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轻声抚慰，并看了一眼白术，发现他好像身上的气质变了，隐约有点像一旁的申鹤。

“诶呀呀，今天是什么日子，连你也来了！”

胡桃显得很是兴奋，自从檀香问心一事之后，两人的隔阂不再，算起来，她已许久未见自己这师兄了。

白术笑容和煦，眼睛微眯并未回话，而是看向了钟离。

“世人常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万事万物最终都会走向灭亡，魔神也会磨损加身，但医者所做的一切，便是改变这些，无论是否能够做到，都会竭尽全力，永世不移。

在下离开不卜庐，和长生回到了沉玉谷，发现了师祖他们留下的一些东西，虽然无法逆转生死，但我想，减轻钟离先生身上的磨损应该可以。”

说话间，白术身上气息流转，磅礴的生命力在屋内涌动，一旁摆放的花卉更是飞速疯长，眨眼翠绿遍布双眼。

胡桃都看傻了，真让白术给悟了啊，她怎么都想不到白术自太古魔神战场回来之后到底想通了什么，这种气息，仿佛是已经跃入了仙人之境，化身成圣了。

“医者追求长生和没有什么是不灭并不冲突，自我之后再无共生契约，长生说，死亡对她来说，应该就是睡一觉，只不过这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醒过来。”

说完，白术手腕翻转，一道绿光激射而出，随即钉在了钟离的肩膀上，是一根细小的银针。

随即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钟离的发带崩落，满头白发披散在肩，他那俊朗的脸颊被两侧垂落的鬓发遮挡。

接着钟离周身一道微绿色的光芒泛起，他那满头华发竟然从白变灰，最后渐渐地从发根变得愈发乌黑，最后全部变作了黑发。

“我去，返老还童了啊！”

胡桃震惊地张大了嘴，不由得夸赞起白术这堪称逆天的医术。

哪知，白术摇了摇头，笑声温和的说道，

“并不是在下的医术高明，按照磨损的概念，换成凡人来说，钟离先生是认为自己老了，磨损带来的效果便如同老来的病痛，在下只是帮他缓解了，但如果不受磨损影响且没有其他的问题，只能证明，钟离先生还很年轻啊。”

闻言，钟离笑了笑，但他确实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缓解了不少，而白术的话也有另外的含义。

一是纵使不能消除磨损带来的危害，白术也能让自己免受痛苦，最终平静的消亡，二便是，按照魔神的寿命来说，也许自己也还不算老。

因为他从未看过除若陀龙王之外的神明自然死亡或者磨损崩溃，但好像大多数没能等到磨损就被自己给镇杀了。

忽然间，他看向白术，似乎明白了什么，人，也许真的能做到神明都无法做到的事，兴许，这就是医者永世不移的意志带来比肩魔神的能力。

“看样子，哈德厄斯陨落的有点早了，他真正的对手出现了，敢于和死神争抢权柄的人。”

想罢，钟离告谢白术领着魈走出了新月轩，下一瞬两人出现在了玉京台楼顶，看着灯火璀璨的璃月港，他转过身看向魈，沉声道，

“兴许，我还能再守护她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