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快死了。”

武则天接过李客双手递来的烈酒，一饮而尽，老迈如树皮的脸上一时间涌上一抹潮红，稍微吐出一些酒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不用武则天说李客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寿元将尽，“肉身腐朽化污泥，魂魄飘然如纱影”，高龄七十七的武则天在人间算得上长寿。只是若不成仙，人的寿元就是定数，管他是权势滔天，还是修为超凡，寿元一到都是一抔黄土罢了。这数千年来人间的天才修士茫茫多，甚至修炼至极境的修士也是数不胜数，可是真正成仙之人又有多少呢？

李客叹了一口气，默默举杯向武则天敬酒。眼前这位女子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永生，现在虽是垂垂老矣，却风华绝代于整个人间。

“这是朕自己的选择，朕并不后悔，只恨时不待我，否则朕定让大唐的铁蹄踏在吐蕃王庭之上！”

“只可惜，朕快死了。耿国公遭坑杀，狄宰相登仙，朕的肱骨之臣死的死，走的走。外域贼修并无铁律加身，虎视我大唐久矣。先生虽勇武非凡，一人一剑便可震慑整个西北修界，只是人力总有穷尽之时。故朕特来请先生出山，愿以国师之位相奉。”

“望先生，为我大唐万万黎民百姓出山。武曌，拜谢！”

武则天深深一鞠躬到底，态度恭敬无比，周兴看到武则天都行了大礼，自然不能站着，连忙跪下，将头深埋臂弯之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陛下请起，非是李某不愿，若是李某离开碎叶，西北贼修必百无禁忌，而此处修士并无可扛鼎者，那时必是腥风血雨。”

另外一个原因李客并没有说出口，他和李氏皇族还是宗亲，若是贸然手握大权，肯定会引来猜疑与忌惮，如此一来，大唐又要出现一波动荡。

李客虚扶一下，武则天便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扶了起来，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况且，有一位剑修实力更在李某之上，且其胸怀天下，陛下只需招揽，他定会答应。只是，那位剑修不喜朝堂琐事，望陛下请勿赐予高官之位令其生厌，给一实权将军的职位便可。”

李客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有一些笑意。

“先生，说的可是……”

“正是裴旻。”

“先生的话，朕此次回神都会立刻安排下去。只是先生，朕还是希望先生能够出山，为天下黎民百姓谋得一世安宁。”

李客还想回绝，却见李叶大踏步走了过来，看到武则天马上没有施礼，而是先对李客行了一礼，口呼道：

“父亲，儿愿替父亲镇守西北。”

“不行，你的修为尚浅，如何镇得住西北修士？”

“孩儿愚钝，并无成仙之资，若陛下愿动用大唐底蕴，孩儿有把握在数年之内到达极境。”

李叶这时才对武则天施了一礼。

至于所谓的资质愚钝，纯属放屁罢了。要知道二十岁便达到儒道六境的第四境安境，哪怕是成仙也是一丝可能了。若是用大唐的底蕴强行催生极境，那一丝成仙的可能才是真的没了。到最后只会有一个根基不稳，杀力稀烂的极境罢了。

但是，杀力再稀烂，极境也是极境。西北修界在二十年前被李客杀得元气大伤，除了少数那几个一心向着成仙去的极境老怪物，能够杀死极境的修士还真的没多少。

“朕可以答应。”

武则天将目光投向了李客，只要李客应允，那么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叶儿，这是自断道途你知道吗？”

李客的眼神锐利，身上的气势磅礴，剑气森然，仿佛随时都会暴起揍自己这个大儿子一顿。

“夫君……”

“夫人无需多言，我自有计较。”

李客制止了月娃的言语，将剑意加诸于李叶身上，使得李叶接下来所说的所有话都发自本心，做不得半点假。

李叶在那如深渊般刺骨深远的剑意下，不由汗流浃背，平日里威严的父亲此时在他的眼中等同天上的神人般不可忤逆。

“父亲，孩儿意已决。道途比之安西都护府百万百姓的安危不足挂齿，陛下可为天下万万苍生自断仙途，叶儿不才，愿效仿陛下。父亲为黎民百姓守大唐边陲二十余年，今中原需要父亲，叶儿愿为父亲守碎叶，镇西北。”

“你至今都没有亲手杀过人，守碎叶会死很多人的，你下得去手？”

“孩……孩儿愿手染鲜血，也不愿无辜百姓因修士犯禁而惨死。”

“你若以宝物强行催生修为，定然无法完美控制，如此一来只能隐姓埋名，史书之上注定连你的姓名都难以留下，放弃本来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这真的值得吗？”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若是牺牲一人可佑天下苍生，今日当从我李叶始！”

李叶硬顶着李客的剑意，一步踏出，身上气势暴涨，竟是半步踏入了儒道第五境虑境。

李客满意地点了点头，须臾之间便收敛了笼罩在李叶周身的剑意，李叶身上一轻，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两眼一翻竟然昏倒过去。

月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叶的后方，右手抵住李叶的后心，嗔视了李客一眼。

哪怕是动作如此之快，月娃怀中酣睡的婴儿仍然没有被惊醒，可见月娃也是一位不弱的高手。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李客没有在意自己夫人的怪罪，从不知道何处摸出一碗烈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不住地越发浓郁起来。

李客何尝不想去中原镇守呢？武则天一死，天下必定大乱，而若是有些修士或是妖物趁乱犯禁，那将会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惨死。

修士仙人，不都是人道在前吗？修成漠视天下的仙人，这仙不修也罢。

现在修行界，多半将凡夫俗子视为脚边蝼蚁，说是扞卫华夏修界铁律，其实只要事情不要闹得太大，修士们都想独善其身，不愿以身试险。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凡人的命又如何比得上他们自身金贵呢？所以天下邪修才会杀之不尽，除之不绝。

“天下有先生一家，实乃幸事。”

武则天对着昏过去的李叶轻轻行了一礼，不由心生感叹。

“天下有陛下，才是真正的幸事。”

李客替儿子对这位为人间牺牲了许多的千古女帝回了一礼。

“李某愿在陛下仙逝之后，为苍生镇守华夏修界，至于高官厚禄与李某大道不符，容李某谢绝。”

李叶今日突破，让李客有更多信心与底气将他在数年之内送入极境，且副作用会比用资源死堆来得小上许多。毕竟身为人父，哪怕平日里他总是抱怨孩子碍眼，但是到头来哪个孩子不是他的心头肉呢？纵使最终李叶还是绝了仙途，就算能够让李叶的境界更加稳固一点，花费再多的资源和精力李客都觉得是值得的。

武则天得到李客的回复长舒了一口气。

“朕来碎叶，一是请先生出山，二是想问先生对三月之前的异像有何看法……”

武则天声音越说越小，轻轻瞥了一眼月娃怀中熟睡的婴儿。

“不管是谁，敢伸手，便把那只手砍了便是。”

李客没有在意武则天的小动作，将目光投向那高天之上，一身剑意隐而待发。

“先生心中有计较便好。”

武则天也没有请求什么，若是她易地而处，这个孩子估计活不过一刻吧？事实上，若非李客的实力摆在这，或许今天来的就不是她，而是定西军四万精锐以及隶属朝廷的修士了。

在武则天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这个天下要来得重要。身为一个有私欲的凡人之前，她更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帝王。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无论是力保孩子的李客又或者是倾向扼杀的武则天，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其实都没有错，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纯粹的善恶呢？

“朕不宜久离朝廷，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向先生辞行，李叶的修行资源朕会差人一月送一次，望先生不忘对朕的承诺。”

“陛下且行，恕不远送。”

周兴站起身来，扶住武则天伸出的手，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夫君……”

月娃看着李客，欲言又止。

“无妨。”

李客自然知道自己夫人想要说什么，无非大儿子自断道途为百姓镇压西北修界，二儿子被“他们”落子，前途坎坷。

孩子的路应该孩子自己走，为人父母不该以强行干涉，活出自己的人生是李客对孩子最大的期盼。但若是有人胆敢拦路，那就别怪李客亲自下场了，李客也很好奇，这个人间到底有什么是他的剑所砍不断的。

既然李客没有说什么，月娃不再多说，任由李客接手扶过昏迷的李叶。既然李叶决心镇守碎叶城，那么作为母亲的她自然应该为他出一份力。

不见月娃有何动作，一位突厥女子模样的侍女便出现在了月娃的身边，月娃低声耳语几声，侍女点头领命，转眼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