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辛苦的，是锄禾日当午，背灼炎天光，一晒一上午，裤管全是土。

现在辛苦的呢，换做了工地刨砖土，铁锤大挥舞，耐劳肯吃苦，不然就吃土的建筑工罢了。

辛不辛苦，就看你想不想吃土，反正呢，萧沐原本是不太想吃土的，不过，今天为了穆雅斓的事情，萧沐还是来到了工地上。

头戴黄色头盔，身穿劣质牛仔卷脚裤，上身一件蓝色耐磨旧式上衣，就是萧沐今日的装扮了。

萧沐在一旁坐着，裤管卷了上去，露出略有些黄土灰的脚脖子，嘴里吹出阵阵白烟，给一旁的工地大哥递上一根散装黄鹤楼。

工地大哥满脸黄黑，常年在工地日晒雨淋，导致脸部脱水较为严重，以至于一张黢黑的脸上，带着条条缕缕往下蔓延的皱纹。

他看了看萧沐，微微一笑，身体还抖了一下，随即用嘴巴接过萧沐递来的烟，又微微昂首接受萧沐的点火，吸了一口，双眼微眯，似十分受用一般。

也许是工地大哥没抽过，所以有些不适应这种好烟，抽完过肺后，他咳咳地咳嗽了两声，才眯着眼说：

“这是不错的好烟啊，怎么，娃儿，你有事就问，这片工地上，没有啥子哥不知道的事情。”

萧沐嘿嘿一笑，知道这一根好烟，在工地上赛过半两黄金，于是上前说：

“咋地，大哥儿，这一片的工人，怎么都不上去干活，尽在这瞎坐着呢？这工钱照领，领得我也不安心啊，成天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的...”

萧沐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带着些南河的口音。

但萧沐的语言学天赋嘛，着实不怎么地，所以话说出口，还是带着三分南海一分江海的口音。

工地大哥常年在各个工地干活，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各地人员，自然也是听出了萧沐的口音奇特，但也没有戳穿，只是又小小抽了一口嘴里的黄鹤楼，仿佛一个资深的评酒师，在品尝玻璃杯的红酒一般，优雅而自然。

萧沐自然知道，工地大哥这样，并不是优雅地品评鉴。

他只是为了给家里的孩子省钱，省习惯了，没抽过好烟，抽的都是两块钱的雄狮或是两块五的大前门。

如今这大哥收到萧沐一根好烟，那不得多吧嗒两口，以后和工友能吹吹牛？

所以他自然小心而又缓慢，优雅而静谧。

工地大哥吧嗒吧嗒地抽着，萧沐就在一旁，也不恼怒，就这样看着，心说这就是芸芸众生...

许久，工地大哥终于吧嗒完嘴里那一根烟，才缓缓开口，说：

“是啊，都知道赵氏集团下面圈养的一大群地痞流氓，就蹲在施工电缆处呢，说不准晚上还会来偷建筑材料，我们基本就没机会开工。”

萧沐听到这话，眉梢微微一挑，正打算说“那白领工资的滋味怎么样呢?”的时候，工地大哥就恋恋不舍地将已经抽到烟屁股的烟头摁在沙地里，有些留恋地碾熄灭了，说：

“但是吧，我们这群人是一直从江海市跟着穆老板来到苏州市的，我们也不懂得那些年轻的，刚来工地的大学生们说的什么商战啊，少掺和啊什么的，我们就是觉得，这么白拿工资，心里头不踏实。”

萧沐听到这里，也是略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这里的工人白领工钱，居然还想着解决问题去上班。

都是升米恩，斗米仇，意思是，你每天给一群人一升米，给了几个月后，忽然就每天只给一斗米了，他们就会开始说你抠门，说你对他们不好，接着就会群而攻之，就是为了让你重新给他们一日一升米。

而这工地大哥，居然能突破这个界限，别的不说，单就眼界，已经超越百分之八十的人了。

于是萧沐点点头，将兜里整包烟，加上一个打火机递给了工地大哥，说：

“失敬失敬，不知大哥贵姓。”

萧沐向来不抽烟，兜里准备十几个打火机和好几包烟，也只是在工地打听穆氏集团底层工人的想法必备的、

如今见到一个思想境界明显很不错，而且看起来在工地也有一定人缘的大哥，那必定得打好关系啊。

和这种有眼界的人打好关系，这件事情，萧沐才能不靠武力更好地解决。

毕竟每次都靠武力，有点太埋汰了，不太符合萧沐如今的追求。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懂众生，如何能得到众生之力？

萧沐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真正地处于基层，故而确实距离理解众生还有部分距离的。

工地大哥默默地推开萧沐手里的烟和五十多块的打火机，说：

“娃儿，无功不受禄，免贵，我姓陈，你叫我一声陈大哥就行。”

萧沐学着南河方言，说：

“中！陈大哥，那您打算怎么破局呢？对付秀才容易，对付流氓难啊，总不能我们和他们打一场，然后把他们送进医院吧？要是上面没人，你们也得坐牢啊。”

萧沐说的时候，手里的烟还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姓陈的老大哥眼睛一斜，这次也没有推脱，而是说：

“那能咋办，我们被穆老板养了半辈子，没工地活的时候，逢年过节也给我们送粽子月饼的，我们总得为穆董事长做点事儿...”

说的时候，陈默略有些不显山不露水，默不作声地将萧沐递过去的烟和打火机揣进了兜里，表面上却依旧是风轻云淡，脸上依旧是风霜皱纹，略带紧巴。

萧沐见陈默收了烟和打火机，也是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于是说：

“那也不至于动手打架吧，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家里的孩子想想，本子里有你的名字，那也会影响孩子们的前途啊。”

果然，一说到孩子们的前途，陈默就沉默了下来，皱巴巴的眉毛皱在一起，如同老树的皮一般，略带着些棕色的晦暗。

萧沐见陈默这副模样，也是笑了笑，说：

“我听说，赵氏集团的当家，一把手二把手的，祖上都是南海沿岸地区的？”

陈默听到萧沐忽然问这个，也是有些不解，说：

“是啊，怎么了娃儿，不仅是赵氏集团当家那一批，就连下面的地痞流氓，也是在南海那边惹了事，躲过来苏州的，他们都带着些南海的口音嘞。”

萧沐手指轻轻地敲着面前的砖块，说：

“那事情怕是还有解决办法...”

萧沐说得时候，笑得阳光灿烂，陈默确实忽然觉得萧沐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他这才忽然开始观察起萧沐，发现萧沐裸露的胳膊上，全是精壮的肌肉，而且比他们这些常年经受风霜的，要白皙地多。

陈默咳咳地咳嗽了两声，说：

“那，有什么需要俺帮忙的不？”

萧沐点点头，说：

“有，太有了，我们得给他们唱一场大戏...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