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皇帝寝殿里药香浓郁，甚至有些呛人。

五皇子侍立在药壶一侧，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药壶里的药，药壶咕咕作响，熬的药都是大补的汤药。

千年的人参，另配白术，黄芪 ，鹿茸……

而皇帝口角已生燎泡，舌苔泛黄，已然是虚火过旺的征兆，如此不加节制的大补，可想而知，皇帝的病自然是越来越重。

药汁浓黑散发着阵阵苦涩的气味，单是闻着就已难以下咽。

五皇子却像是毫无察觉，嘴角带笑，将汤药从药盅里倒出，就着热，一勺一勺缓缓地搅，慢慢地吹。

汤药荡漾开黑色的漩涡，奶白色的雾气盘旋而上。

明黄的龙床上，纱幔层层，皇帝面容枯槁，被掩在半开的纱帘后，鬓角白发苍苍，紧闭双眼。

曾经叱咤风云的天子，如今像是被掩盖在锦绣堆里的一具骷髅；又像是被困在豪华囚笼中的一只笼鸟。

除了光鲜亮丽的空架子，内里的血肉早已被这皇城蚕食殆尽。

福公公挑了帘子，进了大殿门，踏在铺着波斯绒的长毯上，脚步轻悄，径直走向五皇子身侧，恭敬地躬身行礼道：

“五殿下，沈大将军与谢小侯爷今日清晨便皆已离京，拓跋王子传信来也已动手，大汗也已卧病在床，估摸着时日，十日后便是良辰吉日。”

十日，已然足够，沈远及谢宴辞此去皆是快马加鞭，十日，待到他们路行大半，京城再有任何变动，往回走已然来不及。

此次谢沈两家得了圣旨，外出赴任，所带的兵符能调动的士兵非常有限，其中不少是五皇子特地安排的暗线。

宫里宫外，朝野上下能拉拢的被拉拢，能收买的被收买，实在啃不下的硬骨头，五皇子自给他们找了罪名。

就连皇后及安贵妃的母家也因这宫里的二位主子失势，偃旗息鼓。

如今，朝廷上是五皇子在监国，后宫里是太后在理事，但太后毕竟年岁已高，精力有限，又一心向佛，故而并不插手朝堂之事。

因此，五皇子可谓只手遮天，换了不少人马到了重要职位，就算一个月的幽禁期满，四皇子再出来，可是要见一番新天地了

五皇子还特意打点了这二位赴任所经区县的官员，特意指点其要好好“招待”二位。

五皇子闻言并未吱声，而是一手端着素瓷药碗，一手撩开床帘，侧身坐在皇帝身侧，将一勺汤药吹吹凉，抵在皇帝唇下，温声细语道：

“父皇该吃药了，儿臣服侍您用药。”

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自然是不能给他任何回应，五皇子毫不在意的挑挑眉，自顾自的将药勺，顶在皇帝牙关，手腕用力，借着巧劲，将紧闭的双唇撬开，将汤药灌进口中。

因着皇帝口中也生溃疡，且药又苦涩难咽，本能地将药汁往外吐，一口药十有八九顺着唇角不断流下，浸湿了明黄的寝衣，绣着龙纹的请衣裳染上一大团棕褐药渍。

五皇子轻啧一声，单手扣住皇帝的下颌，力道之大，指甲在苍老的脸上掐出了苍白的月牙。

旋即，竟然将药碗整个顶在皇帝唇上，单手用劲掐住皇帝的双颊，打开牙关，将药汁一灌而下。

病榻上的皇帝被呛的咳嗽连连，终于缓慢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只瞧见平日里温顺乖巧的五皇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自己的衣襟已然被汤药打湿，湿漉漉的粘在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皇帝努了努嘴，虚弱的唤道：

“来人呐……来人呐。”

声音几不可闻，站在远处的福公公听见都朝这边瞟了一眼，却迅速的低下了头。

而坐在自己身侧的五皇子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拿着帕子擦拭着染上汤药的手指。

皇帝又急又怒，睁大着双眼望向五皇子，却因着怒极攻心，也因着汤药的缘故，两道鼻血从鼻子间缓缓流出。

五皇子这才，突然发现一般拿着半湿的帕子，上前来揩皇帝的鼻血。

动作细致而轻柔，声音也温和好听：

“父皇，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吩咐儿臣便好，怎用得着着急动怒？”

言罢却将皇帝落在肘间的被子一把拉上，就着湿透了的衣襟一并拍在皇帝胸前，力道之大，让老皇帝几欲背过气去。

在皇帝喘气的间隙，五皇子抬手，已然让福公公再盛了满满一碗药端了上来，素净白皙的脸上笑容温暖和熙。

“父皇既然醒了，便将晚上的药一道喝了吧，也省得儿臣再来服侍一遍。”

随即，不由分说的将滚烫的汤药整碗倒进皇帝口中，老皇帝身体虚弱，想要挣扎又怎能逃得出五皇子的钳制。

“你……你，你……个逆子。”

“是呀，父皇，你真正的孝顺儿子，一个远在天边，当了贱民，另一个可是被您亲自软禁在府中，只有我这个逆子是衣不解带的来服侍您汤药，朝野上下可是都夸我至纯至孝。”

五皇子笑了笑，又伸手用脏帕子细细揩净皇帝脸上的污渍。

“怎搞得这么狼狈？行了，福公公，我们走吧，让父皇好好歇歇，今日便不用人来服侍了，都打发走了吧。”

旋即大笑着转身离去，空荡的寝殿里，只传来皇帝虚弱的呼救声，却也被隐盖在了层层叠叠的纱幔中。

出了寝殿门，迎着温煦的暖阳，五皇子眯了眯眼。

福公公忙上前问道：

“殿下，该如何处置四皇子呢？留着总是夜长梦多，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早除了这个祸患为妙。”

五皇子笑道：

“大可不必，我那位好皇兄不是自诩天之骄子，慈悲为怀吗？不是高贵的嫡长子吗？我倒要看看他沦为阶下囚，还高贵不高贵起来，他不是最得父皇重用吗？”

瞧着日头已然缓缓西斜，想必皇子妃已在府中，等他一起回去用晚膳了，一对儿女近日长了细细的乳牙，正是闹人的时候，他要早些回去才好。

他的父亲不是慈父，他便要好好当一当慈父，瞧瞧这是否真的如登天般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