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正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清早起来，抬头便能望见碧空如洗的蓝天，微风不燥，阳光懒懒。

迎面的风恰似恋人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人们的脸颊，惬意舒服地让人想在这暖融融的阳光下就地打个盹。

沈静安一大早就被奶嬷嬷从床上捞起来梳妆打扮，睡眼朦胧地就被拽着坐在梳妆镜前，仍有些云里雾里的。

沈静安瞧见奶嬷嬷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忍俊不禁道

“好嬷嬷，这是为何，出游罢了，我不去迟就好了。”

嬷嬷轻拍了一下沈静安的手背，表示自己对此番言论的不赞同。

“小姐，如今已然是大姑娘了，别人家的姐儿，就是没有容色也要多抹几分颜色，为的就是提提气色，更别提我们小姐生得好看，自是要好好打扮。”

嬷嬷边说着，边快速地将钗环首饰比对在沈静安的发髻间，一双巧手很快就找到了最好看的角度，将一枚发钗斜插在沈静安的墨发中。

沈静安哭笑不得，左右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嬷嬷愿意打扮梳妆就由着嬷嬷去吧，伸了个懒腰，靠在绣凳上，合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假寐上了 。

相比沈静安的慵懒而嬷嬷这边却是忙的热火朝天。

夫人前日特意好好叮嘱她，今天小姐这出游事关终身大事，万万不可以懈怠，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定要让小姐美美出场。

嬷嬷为此连夜钻研了许多种装扮，她是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夫人特意叮嘱，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万不可懈怠，拉了小姐后腿。

沈策安则在院子外转来转去，他一大早就收拾好了，在院子外面等沈静安收拾好，带着妹妹也好一同出发。

“小妹到哪里了，可收拾好了？”

“回大少爷的话，到眼妆了。”

“我问得是娇娇儿可什么时候能打扮好，什么时候能出发。”

“回答少爷的话，不知道，预计还得一会儿。”

“啊，已经很久了，再去问问。”

“回大少爷的话，到唇彩了。”

“……”

沈策安只想仰天长啸：为什么女子出门要这般费事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多睡一会儿好了。

盼儿出来端着一盘精致小巧的糕饼，笑意盈盈地请沈策安先坐下休息一会，又煮了上好的茶，请沈策安先喝了消消火气。

于是，待到沈静安终于收拾好出门时，只见得自家大哥心平气和地吃了三盘茶点外加一壶茶水，以及身边一个一脸生无可恋的拿着茶壶的盼儿。

瞧见她出来了，沈策安淡定地一扬眉，风度翩翩地擦了擦沾着点糕点碎屑的嘴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小妹呀，今天这身可真好看！”

因是要出门踏春游湖，沈静安着一身十二烟云流仙长裙，裙摆飘逸轻薄，风拂过，便轻轻翻动，虽称不上流光溢彩但也有暗暗光泽流转。

外罩一件细纹云烟落纱薄披风，墨发挽成飞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斜插白玉兰垂花玉簪，一对铃兰耳铛衬得耳垂小巧可爱。

薄敷脂粉，清丽出尘。

沈静安笑道：

“哥哥这会儿就吃了一肚子糕饼茶点，等会儿我们游湖踏青，走不动赶不上我们了，可不要央着我们等你。”

“你这小妮子，我等了你梳妆打扮这么久，也不晓得心疼你哥，且我只是浅吃了一些垫垫肚子，若是真走不动了，也必须等我，不然你们孤男寡女的，可像什么话。”

“是，是，是，兄长不必担心，表哥也是端方君子，定也是行止乎礼的，且是自家人，一起结伴出去玩罢了。

“谁担心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坏丫头，我是担心你表哥，他和我一般是个清清白白的好男儿，若是你俩单独相处，传出流言蜚语，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日后娶了娘子，也是要被娘子嫌弃的，父亲常教导我，男儿当洁身自好，小妹你还年纪小，不懂这些也正常，万不可连累了你表哥。”

瞧见自家小妹怔愣的模样，沈策安暗暗叹一口气，自家小妹到底是少不更事，不晓得如今好男儿的处境也不容易。

小妹愚蠢，胜在十分美丽，好好给她挑选一个守男德的好男人才是最要紧的。

刚想伸手揉沈静安的头发，又怕弄坏了这精细的妆容发型，小妹的奶嬷嬷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大有他一出手就上来拼命的架势。

心里左右一寻思，若是弄乱了，小妹又得重新梳妆一番，这可得等到猴年马月，怕到时候误了时辰，于是换成屈指在沈静安脑门上弹了一下。

瞧见自家兄长义愤填膺地模样，沈静安忍俊不禁，拿脚后跟想也知道这定是自家爹爹教育大哥的。

大将军沈远在外看着严肃威严，不苟言笑，朝堂上也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对内却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陆婉清说东，他都不敢朝西看的。

自家夫人眉头一皱，眼眶一红，就是要他架梯子上天去摘星星，沈远也不敢说一个不字，甚至还想把月亮也一同拽下来。

沈策安自小耳濡目染自家爹娘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理所当然地以为全天下的夫妻都这般生活，也一直不太理解什么是庶出子女。

直到一起上学堂的小伙伴纷纷倾诉自家庶出的弟妹上不得台面云云。

沈策安详细问了后才知道什么是小妾，什么是庶出，但也是云里雾里，一个妻子就够了，干嘛再养那么多小妾庶出子女一起抢糕饼吃。

也很好奇为什么就自己家没养这些玩意。

回家在老爹沈远考校功课时，问及今天在学堂学了什么，沈策安兴致勃勃地答道：

“小妾和庶子，爹爹，咱们家怎么没有，小胖家都有。”

结局当然是被自家老爹一顿胖揍。

沈远拉着脸冷着声教育沈策安：

“男儿贵在有男德，大丈夫更应当洁身自好，万不可沾染狂蜂浪蝶，得贤妻一人足矣，像你今天问的这些人，都是不守男德的坏男人，

你若是这样，将来，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就算讨到娘子，也是要被嫌弃一辈子的。”

沈策安揉着哭红的眼睛，弱弱地问道：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一本叫《男德》的书，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记录下来，爹爹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些，不写下来岂不是要害人，不是都有《女德》这本书吗，为什么没《男德》。”

沈远嘴角抽了抽，他是编出来教育沈策安的，自然是没有《男德》这本书的。

却还是把脸一沉，严肃道：

“这是早已失传的绝学，事关男子安身立命的根本，非常重要需牢记于心，为父也是偶然看见过残卷，如今传授与你，万不可提小妾庶出子女这般话，你可知晓了。”

从此，沈策安将要守男德，牢记于心，并时时刻刻践行着这一理念——避外面的女子犹如洪水猛兽。

他自然不愿意未来被自家娘子嫌弃一辈子，要做个守男德的好男人。

以至于后来沈老夫人尝试给沈策安房里塞人，好让沈策安早早开窍时，遭受了沈策安的激烈反抗和强烈反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沈策安尖叫着将一个穿着轻薄小衣的女子从屋子里丢出来，旋即就是寻死觅活，活像是大姑娘被采花贼轻薄了一般。

直到沈老夫人被最疼爱孙子逼得没有法子，不得不答应再也不给他房里塞人，且答应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下人都守口如瓶后，此事才作罢。

沈静安哭笑不得地瞅着自家大哥，哎，这样也挺好的，就让大哥一直这样傻下去吧。

画舫上，陆言柏早已等候多时了。

还是竹青绣翠竹的圆领袍子，还是如出一辙的温雅面庞，公子如玉，翠竹般傲骨铮铮。

简单寒暄后，几人便带着丫鬟小厮登上了画舫。

画舫精巧而漂亮，绘花鸟鱼虫的船厢里，摆放着精致的茶点果子。

天气极好，水天一色，苍穹高远而深邃，蓝宝石般澄澈，平静的湖面像镜子般清晰倒映出蓝天与白云，随着船缓缓前行，镜面般的湖水荡起浅浅涟漪，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沈静安安静地望着天空，瞧见几只小小的白鸟自由自在地在水边嬉戏玩耍，一只鱼鹰离弦之箭般飞出去，一头扎进湖水里，出来时，爪子上已带着小小的细鲮鱼。

倒也有几分野趣。

陆言柏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年初随祖父出外游学的所见所闻。

沈策安则在甲板上捻着点心吃，气氛倒也十分融洽和谐。

天色水色，天地之间，身边的沈静安，就是最后一种绝色。

突然的，甲板一阵猛烈震动，像是有东西撞在了画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