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凉，沈府便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侍从将大大小小的用具装点上车。

沈将军在演武场点清要跟去的士卒，慷慨昂扬地发表临行宣言，众位将士斗志昂扬；

沈夫人端坐正堂中，地上下人奴婢跪了一地，正在接受当家主母的训话，管家连连应下沈夫人叮嘱。

心知这沈夫人是为自家女儿在府里立威，省的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苛待了大小姐去。

打点完一切，一行人带着送行的家眷浩浩荡荡向城外行去。

这是沈静安第一次接受离别，第一次与父母兄长分别如此长的光景。

众人皆知沈将军此行去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父母兄长挨个抱过沈静安，母亲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叮嘱着女儿，父亲沉默地将手抚在她的发顶，兄长则一直与跟来的阿辞说话。

吉时到了，沈将军带夫人儿子向沈老夫人辞别，沈老夫人又拉着自家儿子和孙子絮絮叨叨说这说那，又撇了儿媳，罕见地柔了嗓音，要沈夫人好好照看这爷孙俩。

沈将军最后望了望沈静安，扶自家夫人上马车后，便打马在前，沈策安紧随其后，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而去。

马蹄扬起城郊道路上阵阵黄沙，铺天盖地地卷起，仿佛将整个世界笼罩在这漫天黄沙中。

见一行人走远，沈老夫人带着各房众位女眷登了马车。

沈静安来时是同母亲陆婉清同乘一驾马车，如今倒是孤零零一个被剩下了。

盼儿正想带着自家小姐跟老夫人、二夫人或者三夫人挤一挤时，却被以马车没有空位断然拒绝。

盼儿再笨也清楚一个事实，马车就算再小也能挤下她和小姐这么两个小丫头，就算不行，让小姐坐马车自己跟着走回去也成。

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撩起车帘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盼儿：

“你这做奴才的也不精心，怎的小姐出门，马车也不晓得备上一辆，这下可好，老夫人可是到了喝药的时辰，耽误不得，请大小姐自寻办法回府罢。”

二夫人纪寒云一言不发带着沈棠端坐在自家马车里。

三夫人王香兰撩开车帘，有些歉意地撩开车帘，指了指已靠着侧壁睡着的沈锦沈绣：

“静安，不是三叔母不想载你，实在是车里狭小拥挤，你两位妹妹已然睡下了，不好打搅。”

言罢，沈府一行人随老夫人马车一同踏上回府的路，独留沈静安，盼儿和阿辞在原地。

沈静安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黑沉的眼默默注视着自家爹娘兄长的身影在远处再也看不见。

京郊不知何时飘起飞雪来，在沈静安凝神的片刻已在地上铺洒在上一层薄薄的素白，还在不断被新来的霜雪一层一层地加深。

他们三人站在城门下，倒是不曾置身于雪中，纵使如此北风一吹，还是有雪花冰凉凉的落在额头上，消融成小小的一团湿意。

沈静安才回过神来似的，定定地一双眼看向阿辞。

阿辞凝视着小女孩黑亮漂亮的眼，沈静安的眼睛能反映出他的轮廓，她没有表情，失去了在沈夫人沈将军在时的活力生机，只是漠然的望着他。

那一刹那，天地间仿佛只有阿辞与她，阿辞清晰地在她的神态里看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那个跪在养父母家的冰雪寒夜里的小男孩，应当是与现在的沈静安有着如出一辙神情。

她白腻的小脸，被风雪一吹，倒是颜色更加苍白一些，本就瘦削的肩头也在薄夹袄下轻抖。

阿辞知道再等不得，再等回去便要受了风寒该发烧的了，他伸手拦下一位进城拉车的农人，请求农人载着盼儿进城。

他自己则弯下身，一只手将沈静安打横抱起，另一只手拉着缰绳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将小姑娘翻了个面置于身前，让她脑袋可以埋在自己胸前，他将身上的披风反着穿在身上，恰巧可以把小姑娘完完全全罩住，不受一点风雪侵扰。

沈静安小小颤抖一下，乖顺地没有反抗，手紧紧攥住阿辞的衣袖，将头埋在他的心口在这沈府，在这京城，独独剩下一个阿辞，是她熟悉可以依靠的。

阿辞低头只能看见小姑娘黑色的发顶，像是想要透过沈静安的身影拢住冬夜里养父母庭院端端跪着地那个孤立无助的小男孩一样，下意识伸手虚虚地将怀里小小一团拢住。

纵马时只闻得耳畔风声，回府时但见沈静安已攥着他的衣袖沉沉睡了，阿辞的衣襟倒是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